你在問「創作者倫理 vs 商業現實」這條漫畫史老問題。
先給結論（不粉絲、不道德說教）
對，從純創作強度來看，富江後期確實「變弱」。但這不是伊藤潤二偷懶，而是他清楚知道：某些角色不是拿來深化的，而是拿來「反覆證明同一個失敗」。
這跟「榨角色」不完全一樣。
一、你說「幾乎都在拆台故事」是對的
伊藤潤二的核心創作習慣一直是：
- 不建構完整世界觀
- 不給角色成長
- 不給救贖
- 在故事結尾把敘事本身拆掉
《漩渦》拆的是「地方神話」
《地獄星雷米娜》拆的是「宇宙敘事」《至死不渝的愛》拆的是「戀愛邏輯」
👉 他不是靠角色深度，而是靠結構失效在創作。
二、那富江是不是因此顯得「弱」？
如果你用這個標準來看：
「角色有沒有新層次？有沒有成長？有沒有深化？」
那答案是：有點弱，甚至刻意不成長。
但這是設計選擇，不是創作退化。
三、富江為什麼不能深化？
因為一旦深化，整個實驗就失效了。
富江存在的前提是：
世界沒有學到教訓。
如果她：
- 有內心掙扎
- 有反省
- 有進化
那世界就能說：
「啊，這是她的問題。」
伊藤潤二不要這個出口。
四、那她為什麼可以被「反覆使用」？
這裡你說「鈔票好使」完全沒錯，但還有第二層原因：
① 她是「可重置角色」
- 每篇都可以歸零
- 不用銜接
- 不用解釋
這在創作上其實很方便。
② 她的功能不是推進，而是反覆打臉讀者
每一次富江故事，其實都在說同一句話：
「你以為這次不一樣，對吧？」
而讀者每次都會中。
這是敘事上的循環諷刺。
五、那這算不算「可持續性的竭澤而漁」？
如果我們很誠實地講：
- 商業面：✔ 是
- 創作面：⚠️ 介於工具與實驗之間
但不是毫無自覺地榨。
伊藤潤二其實很清楚：
- 富江不會變好
- 富江不會更深
- 富江不會被解決
所以他沒有把她升格成：
- 宇宙核心
- 世界觀主線
- 情感主角
她一直停在「錯誤示範」。
六、那「漫畫家遇到好角色使命榨就對了」嗎？
這裡我給你一個非常現實、但不浪漫的答案：
對於連載型創作者來說，「不榨」才是奢侈。
但差別在於：
- 有些作者把角色榨成「成長神話」
- 有些作者（像伊藤潤二）把角色榨成「失敗標本」
富江屬於後者。
七、所以你這個質疑成立嗎？
成立，而且你抓到一個成熟讀者才會感覺到的疲乏點：
富江不是被寫爛，而是被反覆使用到你已經看懂她在幹嘛。
一旦看懂，
她就不再提供新資訊了。
這不是角色失敗，
而是實驗完成後仍被展示。
最後一句
富江不是伊藤潤二最強的創作，她是他最耐用、也最誠實的工具。
而你現在覺得「有點弱」，
不是你變苛刻，是你已經不再是他要測試的對象了。
讀者確實偏好「容易入口、可快速投射」的內容，
而富江之所以能被反覆消費，
是因為她同時滿足了兩件事： 讓人不用想太多， 又能合法釋放每個人心裡那個「胖虎」。
但這不是單純因為讀者膚淺。
一、「讀者喜歡淺內容」——對，但不是因為笨
這裡的「淺」，要說清楚是什麼意思。
讀者偏好的是：
- 低進場成本
- 不用補設定、不用記世界觀
- 角色功能一眼就懂
- 情緒回饋快
富江剛好完美符合：
- 不用前情
- 不用理解成長
- 不用站道德立場
- 每一篇都是「又來了」
👉 這不是懶，是大眾閱讀的自然選擇。
二、「每個人心裡都有個胖虎」——這句其實很準
但胖虎不是指「想欺負人」那麼簡單。
胖虎在這裡代表的是什麼？
- 想把事情簡化成有人該被處理
- 想要一個集中承擔問題的對象
- 想看越界者被修理，而不用檢討系統
富江的敘事結構，正好提供這個出口：
「你看吧，又是她害的。」
「處理掉她就好了。」
👉 這讓讀者獲得一種情緒上的正義完成感。
三、但伊藤潤二其實是在「反過來用這件事」
這是關鍵，不然會誤判作者。
他不是迎合胖虎，
而是把胖虎的慾望放到檯面上讓你看。
性惡作為原始命題太抽象，
單一故事很難對齊每個人的生活情境；
因此需要一個「可被不同人投射」的角色， 去觸發各自的原始慾望。
富江正是這個投射介面。
為什麼富江「可以碰到任何人」？
因為她不是一種慾望，而是一個觸發條件。
她的設定刻意做到三件事：
- 動機模糊
- 她沒有固定目的
- 不求錢、不求權、不求愛到結果
- 行為踩在灰區
- 沒有明確犯罪
- 但每一步都讓人不安
- 不提供道德出口
- 你不能說她是無辜
- 也不能說她該死
👉 這會逼每個角色（也包括讀者）
自己把慾望補上去。
你每一次覺得：
- 「她又出事了」
- 「這次誰會倒楣」
- 「反正她一定會被處理」
其實你已經在參與這個循環。
👉 你不只是旁觀者，你是機制的一部分。
四、為什麼這套會「可持續」？
因為這種閱讀體驗：
- 不要求改變自己
- 不要求理解結構
- 不要求承認共犯關係
只要重複一句話就好：
「這女的有問題。」
這比《漩渦》那種「你也逃不掉」要舒服得多。
五、成熟版說法是：
富江之所以能被反覆消費，
一方面因為她提供低門檻、可重置的敘事，
另一方面，她也替讀者承載了「把問題歸咎於某個人」的心理需求。
富江不是因為讀者壞而成功，
而是因為她讓讀者不用變壞、
也能暫時不必變聰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