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作者：NotebookLM
植物如何召喚昆蟲來幫他們完成「終身大事」？這個問題，我想隨便問一個人，幾乎不需要多想，就會回答：
開出漂漂亮亮、有香氣的花。
聽起來頗合理？我們走進任何一座花園，可以看到各式各樣的花，紅的、黃的、藍的，搭配條紋、斑點與紫外線圖案，這套系統對蜜蜂、蝴蝶來說非常有效。所以說植物利用花來召喚昆蟲，的確聽起來很有道理。
但是...對於那些沒有花的植物，要怎麼召喚授粉的昆蟲呢？
首先，要來幫大家科普一下：並不是所有植物都靠顏色，有些靠「發熱」（thermogenesis）。
某些植物的生殖構造，可以在短時間內把溫度提高到比環境高十幾度，甚至超過 30°C。這樣的植物，當然就會被稱為發熱植物（thermogenic plants）。
受過生物化學折磨的讀者，一定知道大名鼎鼎的臭菘（Symplocarpus foetidus）。臭菘的熱，甚至可以融化冰雪，讓它的花在雪地上得以盛開。
可能是受到這些發熱被子植物的影響，過去對「為什麼植物要發熱」的解釋，多半停留在三種可能：
1. 提高氣味揮發效率（如臭菘可以靠著發熱＋臭味，吸引蒼蠅前來傳粉）
2. 為昆蟲提供溫暖的停留空間（有些會發熱的被子植物，昆蟲甚至乾脆住在裡面）
3. 只是高呼吸作用的副產品（這...大概就是不知道怎麼解釋吧？）
但這些解釋，都忽略了一件事：有超過一半的發熱植物是蘇鐵類植物，而蘇鐵是裸子植物，不像某些會發熱的被子植物（如臭菘）能提供明顯溫暖的封閉腔室，蘇鐵的結構相對開放，熱量容易散失，因此熱作為『訊號』的角色可能比作為『獎勵』更重要。
考慮到這些事實，科學家們就問了一個關鍵問題：
植物會不會「主動利用」這個熱，來召喚昆蟲？
因此，研究團隊選擇了「蘇鐵」（cycads）做為他們的研究材料。除了蘇鐵是發熱植物的「大宗」以外，想要研究發熱植物與昆蟲的互動，蘇鐵可能是訊號最清楚、雜訊最少的材料。
怎麼說呢？首先，蘇鐵是裸子植物，不是被子植物，因此它沒有花、也沒有花瓣，當然也沒有蜜腺囉。
這讓研究者可以理直氣壯地排除一整套干擾因素。
其次，蘇鐵的傳粉者是甲蟲，不是蜜蜂或蝴蝶；甲蟲多半是夜行或昏暗環境活動、通常只有雙色視覺，但對溫度與氣味很敏感。
雖然蘇鐵在釋放花粉時也會散發強烈的氣味來吸引甲蟲，但為了證明「熱」是一個可以獨立運作的因子，研究團隊設計了一個巧妙的實驗來排除氣味的干擾。
他們在 3D 列印的假毬果表面塗上無味黏膠...這個設計非常關鍵，因為模型本身沒有氣味，如果甲蟲還是飛撲過來，那就證明了吸引牠們的不是味道，而是熱！
結果他們發現：甲蟲明顯偏好會發熱的模型，即使什麼氣味都沒有也無所謂。
但是，發熱的東西常常也會釋放出紅外線；會不會其實是紅外線呢？為了回答這個問題，他們把加熱的 3D 模型放進「籠子」裡，「籠子」是由對紅外線近乎全透明、但可阻擋空氣流動的薄膜（聚乙烯）構成。薄膜與模型之間留一點距離（約 1 公分），避免接觸。
結果他們發現：即使只剩紅外線，甲蟲仍然趨之若鶩。
那麼，甲蟲到底是怎麼感知到紅外線與熱呢？
進一步的研究發現，原來在甲蟲觸角末端有專門感熱的陷入式感覺毛（coeloconic sensilla），上面有一種叫 TRPA1(B) 的離子通道，幫助甲蟲來感知溫度。阻斷這個通道後，甲蟲就不再對熱有反應。更酷的是，研究團隊發現：不同甲蟲的 TRPA1(B)，活化溫度範圍正好對應其宿主植物的發熱溫度。
也就是說，植物發出的熱，並不是副產品，而是一個「被接收、被解讀」的訊號。
把這些實驗結果放回演化時間軸，我們可以看到：
早期的植物要依靠夜行甲蟲來擔任傳粉，這些甲蟲們的色覺有限，但能感知熱。於是早期的植物就演化出了「主動發熱」的方法...
也就是說，那時候的植物提供的不是「視覺廣告」，而是一座座的「暖爐」。（蘇鐵：這裡有火，來烤火吧！）
圖片作者：ChatGPT
而多采多姿的花的出現是直到蜜蜂、蝴蝶等日行、色覺發達的昆蟲興起，植物才開始大量投資在花色、花瓣與圖案上。
總而言之，這個研究告訴大家：在世界上還沒有花的時候，植物早已用熱來和昆蟲說話。
那是一種更古老、也更貼近代謝本質的語言。
參考文獻：
Wendy A. Valencia-Montoya et al. ,Infrared radiation is an ancient pollination signal. Science 390,1164-1170(2025). DOI:10.1126/science.adz17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