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圖片作者:NotebookLM
提到小麥,你會想到麵包;提到大麥,你會想到啤酒。這兩種作物養活了全球數十億人口。
這就像是兩個失散多年的同胞手足,在完全不同的環境長大,最後卻考上了同一所大學、選了同樣的科系,甚至穿衣風格都很像。這就是生物學上所謂的「趨同演化」(Convergent Evolution)。
當然,有些讀者可能會說:透過人擇所產生的變化,能叫做演化嗎?
在生物學上,只要有選擇的壓力造成一個族群內的等位基因頻率(Allele frequency)隨時間發生改變,都可以被稱做演化。當然,在這裡或許使用「趨同選擇」(Convergent Selection)是更準確的說法。
在這個研究中,研究團隊透過研究小麥與大麥的品系,想要知道:這些植物在人擇的過程以及當地環境的壓力下,發生了什麼變化?
他們發現,除了一些「意料之中」的突變(如不落粒、株高變矮)以外,他們還找到了一些有趣的基因。
科學家是如何發現這個秘密的?這對未來的糧食危機又有什麼幫助?讓我們一起來看這場跨越萬年的基因偵探故事。
大約在一萬年前,人類在「肥沃月彎」(現在的中東地區)開始馴化野生植物。小麥和大麥是當時的「明星作物」。
研究團隊分析了來自世界各地、將近 1400 份的小麥與大麥基因體數據。他們發現,當人類帶著這兩種作物向外遷徙(例如去歐洲、亞洲、非洲)時,為了適應當地的氣候和人類的需求,它們的基因體也發生了同步改變。
科學家找到了 451 個關鍵基因,證明小麥和大麥在演化路上「互抄答案」。
關鍵發現一:不想長太高?那就「慢慢長」 (FUWA 基因)
大家可能聽過「綠色革命」,當時科學家選育出比較矮的小麥,讓它們不會因為結穗太重而倒伏,產量因此大增。那些矮種小麥多半是「吉貝素(GA)」這個荷爾蒙的路徑壞掉了。
不過,這次研究發現了一個新的身高控制基因,叫做FUWA。這個基因就像是植物生長的「煞車系統」。當研究團隊試著把小麥的 FUWA 基因破壞掉,結果發現植物變矮了,但不是因為缺乏荷爾蒙,而是因為細胞分裂變慢了。這導致植物小時候長得比較慢、比較矮,但等到成熟時,高度差距會縮小。
小麥和大麥都不約而同地保留了這個基因的特定變異,這顯示控制「生長速率」對作物適應環境非常重要。
有趣的是,FUWA 基因是一種含有 NHL 重複序列(NHL repeat-containing) 的蛋白質,它會與RNA結合,來調節細胞週期的進程。
雖然過去的許多矮種作物都與吉貝素有關,但是在水稻中,FUWA 被認為可能透過芸苔素類固醇信號(brassinosteroid signals) 來影響花序結構和穀物性狀 。也就是說,科學家們發現了一種獨立於吉貝素以外的株高控制機制,這對於未來的育種會是很重要的武器。
另外,他們還發現 FUWA 基因的等位基因分佈呈現明顯的「南—北梯度」。特定的等位基因在北方族群較多,另一種在南方較多 。這暗示了它不只是控制生長,可能還參與了對溫度或生長季節長度的適應。這讓這個基因變得更有趣了!
關鍵發現二:非洲求生記之DRO1 基因
這大概是研究團隊發現的最勵志的故事。
在氣候乾燥的「非洲之角」(Horn of Africa,如衣索比亞一帶),水資源非常珍貴。科學家發現,當地的小麥和大麥,都在DRO1這個基因上發生了特殊的變異。
DRO1 控制植物根系對重力的反應(和生長素 Auxin 有關)。它主要在根尖的伸長區表現,負責控制生長素(auxin)的流動。
當 DRO1 表現量高時,根對重力會變得非常敏感,生長素能迅速不對稱分佈,導致根垂直向下生長(深根)。
研究團隊發現,特定的 DRO1 變異會讓根系「更垂直地向下生長」。而這樣的突變,只出現在非洲的品系中。
當表土乾掉時,只有根扎得夠深、能吸到地下水的植物才能活下來。這證明了不同物種面對同樣的環境壓力(乾旱)時,演化會逼迫它們找出同樣的解決方案(深根)。
來自湖底的時光膠囊:古代小麥之謎
在法國一個湖邊遺址(Lake Chalain),考古學家挖掘出距今約 5200 年前的古代小麥種子。這種小麥被稱為「新穎穎殼小麥」(New Glume Wheat),現在已經滅絕了。通過萃取這些千年種子的 DNA,科學家發現它的身世非常複雜,它可能是另一種野生小麥(T. timopheevii)的馴化後代,或是某種雜交品系。這告訴我們,人類馴化作物的過程並非一條直線,而是充滿了嘗試、雜交甚至失敗的複雜網絡。
為什麼我們要知道這些?
這項研究提出了一個超酷的概念:跨物種轉化育種(Inter-crop translational breeding)。
簡單來說就是「抄別人的答案」。
既然小麥和大麥是兄弟,面臨的問題也差不多,如果我們發現小麥因為在 A 基因上發生突變,使它能成功適應了南亞的高溫;但大麥在同一個基因上還沒有突變。
這時候育種家不用從頭等待大麥慢慢演化,可以直接參考小麥的答案,透過育種或基因編輯,把這個優良的變異「轉化」到大麥身上 。
除了FUWA與DRO1,這次的研究還發現了抗寒基因(RNP-1)與開花時間調節的基因(OsMADS50)等。
總而言之,透過研究小麥與大麥的演化,我們不僅瞭解了這些作物與人類的互動,還從不同區域的品系中發現了新的育種標的。在氣候變遷日益嚴峻的今天,利用這些藏在基因裡的歷史智慧,我們或許能更快培育出抗旱、抗熱、高產量的未來作物,確保人類的糧食安全。
參考文獻:
Sow, M.D., Forestan, C., Pont, C. et al. Striking convergent selection history of wheat and barley and its potential for breeding. Nat. Plants 11, 2268–2285 (2025). https://doi.org/10.1038/s41477-025-02128-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