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故事第五十一期

來邦劍

 

　　貴州金劍派，是天下有數的幫派。其幫主來邦劍，更是天下第一高手。每一年，江湖所有幫派都會齊聚嵩山，爭那天下第一之尊。但在清朝之後，武林達成協議，不再比試「個人」的天下第一，而是幫派的「天下第一」：意思就是：不再一對一比武，而是各派派出一套陣勢，以陣比陣。

　　來邦劍天資過人，一身絕佳的筋骨，小時在貴州的棺材洞，浸泡三年之久的茅台茯苓酒，平日吃的是赤水烏骨雞、修文獼猴桃，加上金釵石斛的補養，練就了無人能敵的剛猛武功：追魂八步。一步一掌，兩步一劍，第三步，一掌一劍的威力已十倍加劇，八步內必取對方性命。若是以一對一，能夠勝過來邦劍或跟他打成平手的，寥寥可數，其餘都是三步以內，就命喪劍下。

　　貴州人視他為王，金劍幫不事生產，光靠貴州人每年每月每日不斷的財援，就足夠讓金劍幫千人上下豐衣足食。

　　然而比武的方式既然是以陣比陣，來邦劍就無可奈何了。貴州地處偏僻，人才稀少，金劍幫雖是天下有數的幫派，幫中真正的高手，不過三四個。比陣的人數，無非就是三才陣、四象陣、五行陣、六合陣、七星陣和八卦陣，少則三人，多則八人，來邦劍連個五行陣都湊不齊。雖然他以一敵三，湊個四弟子，也可讓五行陣達到八卦陣的威力，但遇到青城派的包正道，卻屢屢敗下陣來。包正道使的是紅蛇棍，以拙對巧，正是金劍派的剋星。加上幫中高手如雲，來邦劍武功雖勝包正道半籌，然短時間內僅能勘勘戰個平手，其餘弟子卻迅速敗陣，每次才打一炷香的時間，來邦劍就陷入以一對五的窘境，最後只好棄劍投降。

　　想到每一年的棄劍之辱，來邦劍就心中泣血，全身發抖。他是天下第一啊，竟然被這些不如他的人打得慘敗，都怪自己門下都是些不中用的東西！思來想去，痛定思痛，他終於想到一個打敗青城派的方法：

　　加入南方的烈焰派！

　　烈焰派的杜維德，是他小時的好友，一手火雲掌，也是打遍天下罕有敵手。聽到來邦劍意欲加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然熱烈歡迎。絕世高手加入他派，他連聽都沒聽過。心想來邦劍果然聰明過人，竟能想出這種人人都想不到的妙招。他們一劍一掌，果然打得天下英雄落花流水，每一年都奪得天下第一。

　　然而，金劍派，甚至每個貴州人卻錯愕又極度憤怒。他們在每一副棺材上刻了來邦劍的名字，堆在洞庭湖旁焚燒，燒了足足半年。洞庭湖旁從此堆了一座棺灰山，上面插著一個牌子，名為：叛徒來邦劍之墓。

　　來邦劍聽說了這件事，心中難過之極。心想自己不過為了武功天下第一而離鄉背井，家鄉竟然這麼對待一個在外打拼、為鄉爭光之人。思來想去，又想出了一個絕妙的好辦法：

　　他拋棄了烈焰派，回到了金劍派。

　　他這麼做是有道理的。他離開金劍幫之後，數年內他們又養出了兩個年輕的高手，他心想烈焰派的高手已又老又傷，自己明年大概又要落敗。他受不了落敗，他再也不想棄劍投降了，於是毅然決然，連杜維德也沒通知一聲，半夜偷偷回到了金劍派。

　　金劍派和貴州人知道他回來，當然熱烈歡迎。他們完全忘了當年來邦劍怎樣背叛他們，完全忘了他們當年的憤怒與傷心，連「叛徒來邦劍之墓」，也就這麼憑空消失了，好像它從來都不存在一樣。而金劍派果然又奪得了天下第一，貴州人非常滿意，金劍派當然也非常滿意，而烈焰派因為失去了來邦劍，迅速沒落，過不久就被滅派了。來邦劍則非常得意，他玩弄天下人於股掌之中。

　　好了，眼尖的人一定知道，我講的這個故事，不是武俠故事，而是NBA球員：LeBron James（勒布朗．詹姆斯）的故事。

　　來邦劍的故事，在武林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叛徒是絕對不可原諒的，就算叛徒還巢，也一定會被處決。但是放在商業的NBA，詹姆斯的行為卻似乎沒甚麼。當年當然也有人焚燒他的球衣以示抗議，但他一旦回來，所有人都原諒他了。

　　只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他開啟了這種超級球星在巔峰時期找其他超級球星報團湊隊的行為，影響了雷霆隊的當家Kevin Durant，於是他也依樣畫葫蘆，甚至做得更絕：加入了去年剛打敗他的勇士隊。

　　冠軍賽，勇士正好對騎士，目前3:0領先。昨天在詹姆斯面前投進致勝三分球，恰恰正是那個有樣學樣的Durant。看到這一幕，我真的是全身起雞皮疙瘩，因為實在太湊巧了。

　　魯迅有一篇文章，叫作《娜拉走後怎樣》。大意是說，在那個女性是弱勢的社會，就算她們勇敢地從作為男人傀儡的生活逃走了，最終的命運，不是墮落，就是因為經濟的問題而回來。那詹姆斯走後走樣？就跟娜拉一樣回來啊，哈哈。我引這段沒有甚麼意思，只是賣弄一下文青。

　　問題是詹姆斯回來之後怎樣。他的確又拿了另一個冠軍了。但我想，如果明年勇士不拆團，他永遠都不會得到冠軍了。因為他無論怎麼湊隊，都湊不過勇士現在的陣容啊，難道Paul George還會來報團嗎？他大概不敢（而且他超想去湖人隊的）。而詹姆斯也三十二歲了，明年就三十三歲，他正在老化，他會逐漸打不過Durant、Kawhi Leonard這些武功不下於他的高手。何況他會湊隊，難道其他人就不會湊隊嗎？

　　這就是他當年報團行為的反噬。反噬的力量之大、之深巨，是當年他得意洋洋報團時萬萬想不到的。籃球之神不會放過任何人。

　　雖然還有一場，冠軍賽才會結束，但我相信以今年兩隊實力的差距，以及勇士的眾志成城，騎士反敗為勝是不可能了。如果，我只說假設，詹姆斯永遠都得不到冠軍了，他的歷史地位會排在哪裡呢？

　　在數據方面，他可以贏過所有人，甚至現在已經有人說他比麥可喬丹還要強了。確實，詹姆斯高中畢業就打NBA，一直都是球隊的第一人，身強體壯，也擁有各項球技，因此無論在得分、籃板、助攻、火鍋或抄截，甚至效率值，都足以勝過許多前輩。在數據上，他要登上史上第一人，並不是難事。

　　但球賽是英雄的場域，比的不僅是數據，更是球員的英雄氣概多麼感動人心。所以儘管大嘴射手Reggie Miller一個冠軍都沒有，數據也很普通，但因為他屢屢在大比賽有神級的動人表現，到現在依然有極高的評價，受人景仰。所以雖然數據上，詹姆斯有資格挑戰「史上最佳球員」，然而他實在缺乏英雄氣概的報團行為，會讓他在球迷的心中排名第幾，我就不敢說了。至少，我沒聽喬丹、賴利博德（Larry Bird）、魔術強森（Magic Johnson）、天勾賈霸（Kareem Abdul Jabbar）、歐拉朱旺（Hakeem Olajuwon）這些以前的聯盟代表人物，認可過他足以挑戰「史上最佳球員」的地位。

　　而一直以來，聯盟的代表球員都能讓聯盟變得更好。比如賴利博德和魔術強森讓八零年代面臨商業危機的NBA風行全美，而且帶起了全能的球風和無私的傳球；喬丹讓籃球風靡全世界，讓每個人都想吐舌頭拉桿上籃後仰跳投；歐拉朱旺讓喬丹第一次退休的NBA還有奇蹟可看，夢幻步法到現在還讓人嘆為觀止；科比的81分奇蹟、自殺式的自我提升、全能的球技讓所有的球員都景仰，現在NBA很多隊的主將，都自稱是死忠科比迷。這些超級巨星都曾經對NBA、甚至籃球有過了不起的貢獻，讓這項運動持續提升。

　　而詹姆斯對NBA或籃球帶來甚麼樣的提升呢？我想不太到，讀者想得到嗎？

　　但我相信，時代是會改變的。詹姆斯帶來這樣的報團風氣，搞不好多年以後，每一隊都有三四個超級巨星，聯盟的巨星越來越多，平均的水準越來越高，反而提升了籃球呢？到時候，我們返本溯源，是不是又要來感謝詹姆斯，開啟了這樣的風氣，而追封他為史上最偉大的球員？

　　你永遠都不知道的。NBA不是武林，而是商場。武林規矩，帶不到商場來。詹姆斯有看透這件事的智慧，可能多年以後，我們就會認為他是先知了。時代會變，觀念會變，多年以後，也許球迷再也不注重英雄了，或覺得最能機巧地湊出超級球隊的，才是真正的英雄。誰知道呢？

　　但是目前，就讓我們先享受勇士慘虐騎士的快感吧！武林至尊在冠軍賽再次滑鐵盧，這種場面，你這輩子遇不到幾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