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石爺,你的腦海中是否浮現出在鄉里田野間,可能是獨立祭祀,也可能是陪祀於福德祠旁的怪石形象?在台灣的閩客文化中,石頭信仰並不稀奇,不同地區、不同族群對祂的稱呼可能有所不同,「石頭公」、「石佛公」、「石聖公」、「石將軍」等稱呼大多出現在閩南地區,在客家地區,則多稱呼為「石爺」。
客家與閩南的石頭祭祀文化究竟有無不同,若非實際前往在地體察,單從文獻上的釋讀恐怕難以區辨。不過戴國焜(2013)指出客家人和閩南人的石頭崇拜雖然在功能上相異性不高,但是在稱呼和特質上更具有特殊性與地域性。筆者以為,從「石爺」、「石哀」等稱呼,其實更展現了和閩南信仰的不同之處—將客家文化重視「社神」的性質表露無遺。
台灣人的石頭崇拜,可以從萬物有靈論中找到說法,鈴木清一郎針對台灣人祭祀的神明,分成「自然崇拜」、「人類崇拜」、「器物崇拜」三種類別,而祭拜石頭的民俗慣習,多被學者歸類為自然崇拜一類,其中若是對於樹王公、動物祭祀一類的信仰,屬於有機物的自然崇拜,在石頭公信仰中,則是無機物的自然崇拜。
自然崇拜的信仰大多與環境相關,先民在開墾初期,倘若遇到難以克服的阻礙,除了仰仗人定勝天的信念外,便是通過祈求神明讓人順利度過難關,或者與阻擋先民的因子溝通交涉,以祭祀來換取發展的機會。從客家人居住的環境觀察,祭祀土地伯公、石爺等現象特別密集,往往一個村落便有數個祭祀的地點,這個現象導因於多山、貧瘠的環境,事實上,從多數土地伯公、石爺等社神所祭祀的歷史,也可以看出端倪—先民開墾環境時遭受難以抗拒的天然災害、遇到難以解釋的神蹟、鄰里流行的怪病不知緣故神奇地治癒,或是開路時遇到奇岩怪石阻擋,交涉之後以香火祭祀作為條件,之後一切便順順利利。
種種奇特的傳說故事反映出早期先民開發環境時的困苦,以客家族群所居住的環境為例,山區、丘陵地往往密佈岩石,開發較為困難,當先民遭遇到此類困境,以信仰的手段來排除困難,在此情況下,客家人祭祀圈中經常出現土地伯公、石爺等護佑社區的地方神祇,這樣的情況也就有了解釋。
藉由祭祀石爺、土地伯公等神明,往往使得社區鄰里更加團結,以社神為中心,形成在地居民極為緊密的生活圈,實際調查下來,目前多數祭祀石爺的地方,倘若仍有民眾經營祭祀,大多結合祭拜的活動,帶動社區居民之間的互動,這些祭祀的小廟宇在活動交流間,成為了社區鄰里交流溝通的場域,可謂形塑社區發展的核心。
考量交通與地利之便,這次針對石爺信仰的考察無法窮盡全台各地的石爺進行普查,我們摘選了新竹縣內,較有特色的三尊石爺進行調查,分別是「芎林鄉鹿寮坑石爺石娘」、「關西石爺亭」、「南埔石爺」等名氣較響亮的石爺,也都還有人祭祀,祂們分處三個不同區域,雖然不遠,但亦不近,交通上並不方便,必須要將行程分割成兩天進行,較有餘裕。
關西石爺亭、南埔石爺等,和地方社區活動結合,定期舉行盛大的換絭儀式,據傳由於石爺極為靈驗,拜認石爺為契父的子弟有數千人之多,每年的儀式都十分盛大,值得一覷。
鹿寮坑石爺石娘的傳說則別具一格,與地方的風水、帝王事業所結合,由於鹿寮坑在地的風水極好,地方相傳是五龍匯聚之所,具有「龍脈之相」,很有可能讓地方產生危及帝權的草莽霸王。石爺石娘因是地方上特殊的巨石,因此被形容是巨龍口中的寶珠,為了保障清朝王權的穩固,官方派遣了風水師來到鹿寮坑,並找來一名覡公在石頭上刻下「雙龍吐珠」四字,以破除風水。沒想到才刻了「雙龍」二字,巨石石縫就突然流下鮮血,覡工不願繼續下去,罷手返家,卻不料路途中便吐血身亡。這件事情傳回清朝皇帝的耳中,皇上命人取來硃砂筆,在龍首處橫切一條線,並潑上黑狗血壓制,終於將這樣的風水破壞,之後的一次土石流中,五條山脈被齊齊切斷,龍脈終於告破。這件故事迄今在地方上仍流傳著,甚至被撰刻於石碑上闡明緣由,非常有趣。
除了這則故事之外,鹿寮坑的石爺石娘十分特殊—祂們曾舉行過婚禮—這場特殊的婚禮邀請新竹都城隍爺為主婚人。由於一次颱風洪水來襲,將位於溪谷下的石爺石娘沖散,鄉民不忍心讓祂們分居兩地,因此將石爺石娘另移置他處,並在取得石爺石娘的首肯後,為「兩石」舉行婚禮,當年的場面之盛大,仍可以從文字資料中想像。
三尊石爺(或加上石娘)各有不同的傳說故事,特別摘選出祂們來進行調查的原因,除了名聲較響亮外,還得加上「認石爺為契父,以保佑小孩堅強健康長大」的習俗。相傳若是認石爺石娘為契父母,能夠護佑孩子健康成長,具有像石爺一般堅強的特質,也能讓小孩比較容易養大。這樣的習俗每年都會舉辦,祭祀的日期在地方各有不同,通常的作法是以紅絲繩穿過錢幣或銀鎖,每年「換絭」,則換上新的紅線,將護身符在香爐上繞三圈,象徵將神明的靈力再次添加於護身符上,如此就可以再度保佑孩子一整年的平安健康。若是孩子成年,則要「脫絭」來向神明報告契子女已經長大,此後便不需要再每年攜帶護身符來換絭了。
認契父母、換絭等儀式不分閩客族群,都有類似的作法,甚至一般的神明也提供這樣的「服務」。不過在石頭信仰中,石爺換絭的特殊與其他神祇則突顯出差異性。早年換絭並非是以錢幣或是銀鎖,而是在石爺附近尋找合適的石頭,打磨、打洞之後穿過紅繩給孩子配戴。近年由於寺廟或附近市街的修整,使得石頭變少,才逐漸轉變為以其他形式替代。但有趣的是有些地區仍保有這樣的習俗,只是調整由管理石爺的廟方來準備裝在護身符中的石頭以及祭祀的相關用具。
從文字資料閱讀,石爺的傳說故事有的具有特殊性,有的則與其他石頭公的傳說相差無幾,甚至能夠歸納出類型,乍看之下極難分辨出差異。然而誠如前文所言,客家族群的石爺信仰從稱呼上來說,與「石頭公」、「石聖公」等稱呼相較,其實更具有親切感,宛若親族一般,這樣的性質具有加強社區凝聚的功能,因此在進行石爺相關的考察時,重點其實並不能夠單純放在石爺身上,而必須要連帶與周邊的社區發展一起檢視,如此才更能夠彰顯石爺所代表的信仰與社會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