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M久未聯絡,再聽到她的消息時,據說是得了憂鬱症,常常會在深夜時分傳訊息給幾位親近的朋友,以灰暗的文字訴說她的困頓與痛苦。朋友們勸解無效,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已讀不回。 M的心病與情傷有關。她和某個男人交往多年,也已住在一起,兩人之間只差一紙婚約,但不知何時起,有了第三者介入,而那個男人表明不會放棄這段新的感情。傷心欲絕的M搬離了兩人共住的房子,但他還是會來找她,說對她無法放下,就算與別人在一起,他也不能不愛她。這話聽起來很荒謬,就是一個自私男人的台詞,M心裡知道自己應該推開他的,但她卻沒有力氣這麼做。然而本來只能容納兩人的世界形成三人的局面,怎麼可能快樂呢?M從此陷入憂鬱的地獄,再也不曾開懷地笑過了。 「太傻了!」告訴我M現況的朋友,對M的軟弱十分不解,「她在留戀什麼?離開就好了,不是嗎?」 是啊,離開就好了。我想,M自己一定最想要徹底斬絕這段關係,也一定想過千百遍不該繼續這樣下去,她的腦海裡必然時時刻刻被這件事困擾著,那必然像是一朵沉沉的烏雲籠罩在她的心間,其中充滿了種種情緒:憤怒、悲傷、困惑、徬徨、憎恨、猶豫.......以及自我譴責和自我厭棄。她的心裡必然有某種分裂,總有兩個聲音不斷地在對話: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該離開他的.......但是不是因為我先前忽略了他,讓他太孤單了,才有別人介入的空間.......不,再怎麼說都是他背叛我,是他讓我陷入這樣痛苦的漩渦裡.......不不,不能就這樣結束,給他一點時間吧,也許我們還能重新來過....... 兩種聲音彼此對話,得不到答案;兩種能量相互衝撞,也相互抵消。人處在這樣的自我內耗裡,失去了面對外界的力氣,心中亦宛如廢墟。總是想離開卻又不斷留下來,愛與不愛都艱難。那種煎熬,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明白。 我記得,在多年前的一個春天,我獨自走在美國東岸某個陌生小鎮的街道上,明明是繁花的季節,我卻覺得眼前都是白茫茫的冰雪。那時我的內在也有兩種聲音在對話,兩種能量在相互衝撞與抵消,最終令我無所適從。我不知該怎麼辦,只能一直往前走,希望就這樣走到天涯海角,走到世界的邊緣,也許就這樣迷失回程的路徑,不必面對現實的困境。 M會在深夜傳訊息給朋友抒發她的痛苦,我卻不知怎麼開口訴說,因此在那段期間,我幾乎失語,內心此起彼落的呼喊全部堆積在喉嚨,結果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但其實我一直都明白,困境不是別人營造的外境,而在於自己的心。如果心是一個池塘,就太容易堆積殘花腐葉,如果心是一片深山裡的湖泊,才能保持寧靜與清澈,映照山光雲影。這樣的選擇在於自己,而我選擇要當湖泊。 但首先,我要有下定決心離開現況的勇氣。 無法離開,往往在於某種恐懼,害怕將要面臨無愛的寂寞,可是還有什麼是比和一個不能善待自己的人在一起更寂寞的呢?愛早已遠離,我們苦苦抓住的不過是自己的恐懼。 但恐懼是我們最不需要的東西。因為愛的相反其實不是恨,也不是冷漠,正是恐懼。愛是擴張與接納,恐懼是緊縮和封閉,我想,是那樣的負面能量造成了我的失語。 因此我唯有在靜默中面對自己,走到內心深處去看見自己的問題,然後我得到的領悟是:我必須先讓愛回到自己身上來,再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了。 放下盤據在心裡那如黑色團塊一般的恐懼,才有空間重新為自己注入愛與勇氣。 原來並不是我不夠愛對方,而是我不夠愛自己啊。如果我夠愛自己,怎麼會有失愛的恐懼呢?如果自己就是愛的源頭,就是源源不絕的水流,那麼我還有什麼好擔憂? 至今我依然感謝那段生命經驗,因為它徹底教導了我,當生命與情感陷落時,要有離開現況的勇氣,不要左思右想,不必瞻前顧後,放下就是了,離開就是了。勇氣是在行動之中產生的,想再多都不如跨出那一步。 那段生命經驗也教導了我,自己才是自己這個世界的核心,所以永遠要把愛自己放在愛別人之前。若以別人為核心,世界必然是傾斜的,唯有以自己為核心,世界才會和諧地運轉。而且,當這個世界的核心以愛運轉,外圍也就會以愛回應。 親愛的,但願你能在我的文字裡,看見自己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