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9-07|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咖啡謎 十七 不能喝咖啡

      程依香躺在病床上睡得很沉,床邊也睡了一個人——胡天嵐。
      鍾少蔓搖醒胡天嵐,「小嵐,妳回去休息吧。」
      「妳來了,動作真快。」胡天嵐柔柔眼醒來。
      鍾少蔓一接到胡天嵐的電話,便由北都趕下來。這時已是午夜。
      「她打了助眠藥,醫生說她需要睡眠。」小嵐說。
      「嗯,我知道,她醒了我會通知妳,回去顧照小孩吧。」
      隔天,程依香出院,胡天嵐開車來接她和鍾少蔓。回到音樂小屋,程依香臉色依然慘白,她坐在大紅蛋椅上,坐著坐著眼淚就掉下來了。海依然在那,但她已經不一樣了。
      小嵐偷偷問少蔓:「不能喝咖啡,有那麼嚴重嗎?」
      少蔓說:「妳忘了咖啡把她改變了多少嗎?」
      「說的也是。」
      少蔓說,「小香,公司那邊我幫妳請了假,妳先休息一陣子。」
      小香說:「謝謝。」仍是坐著一動也不動。
      少蔓把買回來的食物都打點好後,說:「需要我留下來陪妳嗎?」
      小香搖搖頭。
      「好吧。」少蔓知道小香的孤獨癖又發作了,「記得按時吃藥,有事的話找小嵐,我們永遠支持妳,好嗎?」
      小香點點頭,眼淚又掉下來了。
      鍾少蔓回到北都,胡天嵐偶爾來看她。大部分的時間,程依香還是一個人坐在大紅蛋椅上看海。整個十二月程依香就是不斷地哭,有時無聲地哭,有時大聲地哭。她哭什麼?不就是不能喝咖啡而已?是嗎?她的確為自己不能喝咖啡難過,但那種難過算什麼?比起,柴井康再也沒有出現,連個電話都沒有,不能喝咖啡算什麼?比起,她想把柴井康忘掉卻怎麼都忘不掉,不能喝咖啡算什麼?比起,他那夜親了她,咖啡的味道她早就忘了。不能喝咖啡,只是小事。真的,只是小事。
      新的一年到了。
      程依香開始打掃她的客廳,音樂小屋由內到外全面煥然一新。所有東西都歸位,生活回到最初的秩序,回到原本的簡單生活。她不再去咖啡館,連咖啡都沒喝了。雖然她失去了健康、失去了咖啡、失去了一些東西,但她仍喜歡邊城,喜歡這裡的生活。但略有不同的是,以前看海時,她是一個人沈默地享受。而現在,當她坐在大紅蛋椅時,心裡總會浮現二件事:
      一是,柴井康過的好不好?
      二是,會在心裡和他說話。
      等說完了,她就進琴室,開始寫曲子。
      柴井康在的那段日子,程依香總是寫不出歌來。現在他不在了,她反而寫出來了。程依香現在寫的每一首曲子,都是在心裡跟柴井康聊天的結果。誰會相信這種事?連她自己都不相信,但卻是事實。她也不知問過自己多少次,「唉,不知道為什麼總要在心裡和你說話,才能釐清自己的想法。」
      像這樣的心事,她誰也沒說。她沒對小嵐說,也沒對少蔓說。說了誰會相信呢?一個不存在的男人。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她有時也會問自己:「他哪裡好?」她自己也回答不出來。
      「他又不愛妳。」對!但她還是忘不了他。
      「他搞不好結婚了?」她會嘆口氣,安慰自己說:「你開心就好。」
      但她還是忍不住會問:「那夜,你為何親我?是不小心?還是……」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柴井康在颱風那夜,拿走了被遺棄在琴室角落那張被柔成一團的——白紙。
      新年過了,農曆年也過了。她也明白,柴井康永遠都不會再出現的。但她就是忘不了。愈是努力去遺忘愈是痛苦,偶爾留在心裡說說話,反而舒服。有時還真有幫助,讓她寫出了那麼多曲子。
      她想起柴井康說過:「妳不寂寞,是因為從來就沒有人和妳住過。」
      那現在呢?柴井康是和她在同一屋簷下共渡了一夜,但那夜什麼都沒有發生。他什麼也沒說。那夜,她也累得什麼都記不得了。現在她每天想他,究竟是寂寞?還是不寂寞?這個答案,終究像謎一樣,沒解的。就像老巴說過的喜歡,妳可以清楚的知道那個感覺存在,卻無法說明為什麼有那樣的感覺?她清楚知道他從沒離開過她的心裡,但為什麼沒離開?為什麼忘不了?無論她怎麼想,想多少次,如何安慰自己,她終要嘆氣的。有時,她還是會痛恨自己對他念念不忘!但久了,她就明白,心裡還可以放著一個人想……就像他說的:「有個人可以讓你明白寂寞,其實是幸福的。」所以,她不再責備自己,漸漸地習慣了、接受了,一個埋在心底只屬於她一個人的─祕密。
      二月底,程依香回醫院拿藥,遇到老巴。
      老巴問:「妳怎麼消失這麼久?」
      程依香答:「我把自己的身體搞砸了。」
      「怎麼了?」
      「我喝咖啡喝到免疫系統失調。」
      「喝咖啡怎麼會喝到免疫系統失調?沒聽過這種事啊!」
      「是因為我的體質。是我自己笨,沒注意到,正常人是喝咖啡會愈喝愈有精神,我反而是愈喝愈累。」
      「哦?還有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我有雙重貧血,除了先天性的地中海型貧血外,還有嚴重的缺鐵性貧血。」
      「多嚴重?」
      「一般的人鐵值至少要四十,我只有八。」
      「那差很多耶!怎麼會這樣?」
      「因為地中海型貧血的人,天生紅血球就容易破,我體內的血製造一百二十顆只有八十會存活下來,而這八十顆又比別人的小,紅血球小含氧量就低,如果我把自己搞的太累,睡眠不足,氧氣不夠,血不夠,心臟就會吃力的打,免役系統就會失靈。」
      「原來是缺血。妳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有地中海型貧血?」
      「不知道。但其實我的地中海型貧血不嚴重,是缺鐵性貧血比較嚴重。」
      「多吃豬肝、豬血啊。別怕胖,健康比較重要。我是想吃還不能呢!」
      「有啊。我現在很努力吃,但還是要靠吃鐵劑。」
      「那現在如何?」
      「醫生說至少要四個月後才能看出效果。」
      「那妳現在感覺有沒有好一點?」
      「吃了三個月的藥,也沒喝咖啡,老實說,腦袋反而比以前更清醒。」
      「沒喝咖啡反而更清醒?」
      「是啊,沒聽過吧。」
      「沒聽過。妳是第一個。我不明白那跟咖啡有什麼關係?」
      「咖啡會造成鐵質無法吸收。對一般人而言那並不會有太大的影響。但我有地中海貧血,本來血就少,再加上造血的鐵又不夠,那就不得了了。有時我喝咖啡會心悸,會聽見心臟碰碰跳,不是因為咖啡因,而是沒有血供應我心臟跳動了。」
      「這麼嚴重啊!」
      「不過,醫生並沒有說我永遠不能喝咖啡,等我把鐵值補回來,身體穩定後,還是可以喝一點的。」
      「那就好,像妳這樣的人不喝咖啡,是咖啡界的損失。」
      「呵呵,那不重要了。」
      「什麼不重要了?」
      「喝不喝咖啡,都不重要了。現在不喝,也不會怎樣。」
      「不。少了咖啡,生活少很多樂趣。」
      「是嗎?」
      「想不想喝一杯?」
      「等我鐵值回到四十,你一定要煮給我喝!」
      「說定了,當做慶祝!」
      就這樣,又過了一年,程依香的二年合約到了。
      這些日子來,程依香的情歌評價很好。
      但鍾少蔓拿合約來時,卻罵了她:「妳瘋了嗎?妳有錢不賺,妳是哪根筋不對?」
      程依香看著窗外的海,微微一笑,「我厭倦了。」
      「厭倦什麼?」
      「彈琴說愛啊。」
      鍾少蔓坐到小橘沙潑上,「我本來擔心妳不喝咖啡後會寫不出來,但沒想到,妳沒有咖啡寫的更好?」
      「呵呵,寫情歌,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在談情說愛,很累的。」程依香這麼說不算說謊,但也不算實話。
      「妳這段時間有在談戀愛嗎?」
      「嗯,我總得……想像一些情感,化為文字,才能寫吧。」程依香還是沒說實話,那始終還是她的祕密。
      「是沒錯,但……」
      程依香打斷她,「我心裡現在很多想法,用文字是不夠用的。」經過這場大病,她的心和想法都變了。
      「妳還是比較喜歡鋼琴的聲音對吧?」
      程依香看著海,淡淡地笑,「應該說,我終於比較了解她的聲音了。」
      「嗯,聽妳這樣說,我安心多了。」鍾少蔓不勉強她,「也好,換個風格,也許有不一樣的作品,更何況鋼琴本來就是妳的最愛。」
      程依香聳聳肩,沒有回答。
      只寫純音樂,讓程依香收入變少了。
      但她的生活其實很簡單,花不了什麼錢的,現在連咖啡錢都不用了。就像赤島老闆影子說的:「賺夠,就沒問題了。」這樣對她來說,就夠了,那就沒問題了。
      但她之所以會改寫純音樂的真正原因是:她真的無話可說了。
      這幾年,她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但柴井康始終還在心裡。她已很久不去想自己為什麼想他了。在的就是在,解釋都是多餘的。現在她坐上鋼琴,在心裡感覺到他,琴聲就自己出來了。沒什麼好說了,她只剩琴聲,所以只能寫純音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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