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鳥

啄木鳥時鐘咕咕咕地響了五聲，一如往常的，青奈推開了門走了進來。

「沙耶換了新工作，追逐自己的夢想，應該過得不錯吧。」青奈把包包放在吧台上，坐在嘎嘎作響的圓椅上，一派輕鬆地說。

「她說這邊沉悶，不像她個性蹦蹦跳跳的，離開了也是好。」我看著架上一包一包的咖啡豆，拿起了其中一包，接著把咖啡豆慢慢地倒入手搖磨豆機裡。

沙耶是咖啡店裡的助理，大概在半年前來的吧，我想。那一天店裡沒什麼客人，我在挑選要播放的音樂還是清洗著杯子，也想不起來了，突然門就打開，啄木鳥時鐘響了三聲，反倒是這些無關緊要的細節記得清清楚楚，沙耶就這麼蹦蹦跳跳地進來。

「我要來這裡工作。」沙耶說道。也不像是應徵，也不像是詢問，推開吧台門就走了進來，然後拿過我手中的杯子開始清洗，對了，是洗著杯子。

我也就這樣讓她開始工作，雖然一天沒有幾個客人，我還是老老實實地每月給沙耶薪水，她也總是馬上放入口袋，也沒算多少錢合不合理。

不過她要離開時也是如此，只說聲我找到了新工作，下週就不來了唷，然後就這麼離開。

磨咖啡的同時我燒了壺熱水，青奈看著我的動作，手指在包包的背帶上繞著。我慢慢地把熱水淋在磨好的咖啡粉上，一顆顆氣泡冒了上來，我停止了片刻，然後繼續慢慢沖泡。

「有沒有喝過味道回甘後像茶葉的咖啡？」我問道。

青奈沒有說話，聞到咖啡味皺了皺眉頭。我繼續道：「衣索比亞的科契爾，味道聞起來不太討喜吧？妳先喝一口，九分鐘後妳再喝喝看。」

「沙耶比我小一歲，」青奈接過咖啡，說道：「可是她敢追求，她想要什麼就很快地去做，我好像沒辦法。」

「妳也想換工作了嗎？」我說。

「履歷我投了，對方也問了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去上班，可是我還沒回覆。」青奈喝了一小口咖啡，她要喝前皺著眉頭，我猜她心裡應該想著會很酸吧，結果喝下去並不像想像中的味道。

「還在猶豫嗎？」我問道。

「我好像處在無可無不可的狀態。」她想了片刻，然後說道：「一方面的我總想著，在這好好的呀，過一天也是一天，沒有什麼特別的動力讓我想離鄉背井，另一方面的我，又覺得在這長久待下去不是辦法，我還這麼年輕，在這小公司沒有發展。」

「就這樣被拉扯著，雖然投了履歷，對方公司附近也有姐姐可以投靠，吃住不是問題。我好像總是這樣被動著，當初會進這間小公司也是親戚介紹，也沒想過自己喜歡什麼，想要做什麼，就這麼穩穩慢慢地一天過一天。」

「我以為可以一直這樣過下去，沒想到每次來都會看到的沙耶，就這麼去追求自己的夢想了。」青奈一口氣說道，又喝了一口咖啡。

我還是第一次和她這樣對話。

青奈大概是一年前開始來這間咖啡店的，一週偶爾來二到三次，每次都是一個人，也沒看過她約朋友來。我們總是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聊著，大部份時間她都坐在吧台，喝完一杯咖啡後離開。

她很少吐露心事，總是聊了幾句後會把話題引開自己，說我很期待等你分享哦之類的話，然後微笑著把世界跟自己隔離開來。

她從沒指定要喝什麼咖啡，我也不知道她喜歡什麼口味，沖什麼她都能接受，一直這樣到現在。

「就試試吧，留在這妳之後也只會埋怨自己，好像有一根刺梗在喉嚨」我說。

「我也這麼想，可是另一方面的我，也在等著一直拖一直拖，等對方告訴我『不好意思，我們已經錄取別人囉，妳不用來了』這樣的話，我就可以被動的不用自己決定，讓世界的洪流推著我走。」

「我好像能體會一些。」我點點頭，沒有多作評論，習慣性地讓她把話繼續接下去。

青奈換了個坐姿，把咖啡杯略搖勻了一下，喝了一口，略為驚訝地說：「我好像喝到了高山茶的清香。」我一樣點點頭。

「這是咖啡味道的茶，還是茶味的咖啡。」她將頭偏向一邊沉思著。

我看了一眼啄木鳥時鐘，距離沖好咖啡剛好九分鐘。

九是一個奇妙的數字，再加上一，就是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但減一，減二，還是減三，好像沒有什麼不一樣，沒有人在乎。

「這包科契爾一開始也許沒那麼甜美，但慢慢能喝到它的果香，讓人忍不住一口接著一口，然後品嚐沉澱在嘴裡的味道。」我說。

「那你呢？怎麼會想開咖啡店？」青奈忽然問道。

我沉默著，時鐘又過了一分鐘，世界卻依舊一樣，沒有跳到兩進位。

我看了看青奈，中捲髮，臉龐立體漂亮帶有一點兒混血，頗有知性美的青春年華，應該要開開心心蹦蹦跳跳的女孩，煩惱著想做一個不會後悔的決定。正準備開口時，門突然被推開，是預約要來拿咖啡的客人。

我手忙腳亂招呼完客人離開後，青奈也喝完了手中的咖啡，站起身來，說了聲謝謝招待後就離開了。

如果世界能像沖泡九分鐘後的科契爾就好了，再加入一點期待或勇氣，是不是就能更不一樣。

縱使再過一段時間，會開始酸澀，慢慢剩下的只有回憶裡印象中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