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03|閱讀時間 ‧ 約 10 分鐘

【小說連載】荒滅獵人─第三章:無法回頭(3-2)


即便是深夜,肯依諾的街頭上仍有不願入睡的人士在外頭閒晃,赫基非常警惕這些人。很顯然的,逮捕凱溫並不是一個正式公開的決定。赫基積極的想避免這件事情被曝光。就算他們只是一些無所事事的普通民眾,赫基仍不斷地派人去驅趕這些逗留者,甚至不惜亮出武器,出言恐嚇他們。
當然了,畢竟凱溫所謀劃的行動失敗了。
凱溫推斷,也許是奉執者透過刺人們的眼睛,看見了諾依汀與丁瓦托辛的失敗。原本這本該是一場順利的滲透計畫。因爾想利用受到凱溫、丁瓦托辛洗腦的諾依汀,藉機在契倫裡增加更多丁瓦托辛的成員。在此之前,他們也確實安排許多契倫的貴族與商人來到約丹,讓他們服從於丁瓦托辛。原本,契倫的淪陷,本該是隨著凱溫那狡詐的腦袋所構思出來的計畫,順利運轉著──
直到他們的宿敵出現。
凱溫深信,包含奉執者以及那群因爾高層,他們全都沒料到沉寂已久的荒滅者會在今晚現身。確實,五年前的戰爭的確讓荒滅者完全潰敗,雖然由因爾所掌控的每一座城市,仍不時會發生荒滅者出現的事件,但他們都認定,那只不過是一群亡國者在苟延殘喘。身為隸屬於國家的地下組織,他們在人民之間的傳言,都指向他們的神秘、恐怖,以及從不失敗。少了荒滅者的這五年,更加奠定了這項傳言的真實性。包括凱溫在內,他們都正準備要適應少了荒滅者的平穩日子。
然而今晚的結果,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赫基終於把他的人手派光了,只留下拘束凱溫的兩名士兵,以及那些刺人。赫基指使不了刺人,刺人只聽命於咒爪的高層,所以赫基無能使喚他們。何況他們其實是凱溫的手下。凱溫注意到,那些被迫離開的士兵在接到赫基的命令時,臉上都露出遲疑。剛開始,赫基要求他們驅趕離押送隊太近的民眾。但在進城後沒多久,赫基就開始連位在遠處的民眾也要驅趕,甚至,他還告訴他們不必回來了。
也許他們真的回不來了。
凱溫瞥向士兵們離去的方向,他能夠看見竄動於黑暗裡的身影,是刺人。顯然奉執者非常在意他的失敗。即使這些士兵不見得清楚凱溫被抓捕的理由,他們甚至不知道凱溫的身份。不過就在他們攔下凱溫從約丹返回的畜蛇車後,他們的人生就註定要在今晚落幕。
押送隊的人數一減少,赫基突然改變了路線。他帶著隊伍彎進一條小巷子。凱溫認得這裡,這是通往「地下」的路,是通往咒爪位在肯依諾據點的必經之路。
「衛兵長,我實在不建議你繼續往前走。」凱溫道。「你的命運將會跟你派出去的手下一樣。」
赫基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凱溫,笑著。賞了凱溫一巴掌。
即便凱溫現在已經是犯人,不過看到自己的領導者被惡意欺負,那群刺人還是難以忍耐。
「不要亂來!」凱溫嚇阻他們。「搞清楚我現在的身分,我已經不是你們的長官了。你們現在只能聽命於奉執者,而衛兵長他正在執行奉執者的命令,如果你們動手,等於違抗他。別忘記了,也許她本人的雙眼正盯著這裡。」
「你說的沒錯,承執者大人。」赫基環視那群不敢輕舉妄動的刺人。「他們真是順從。我以為刺人只是一群毫無人性的醜傢伙。」
「你知道嗎?衛兵長,我也很訝異!」凱溫淡淡說道。「否則此刻,你根本沒有機會說出這些話。」
赫基臉色一變,又打了他一巴掌。
「你說我的命運會跟他們一樣?」赫基冷笑道。「不!你錯了,承執者大人!看來你並不熟悉政治呀!」
凱溫皺起眉頭,不過他立刻想起了因爾國內的情勢。
由於因爾的人口眾多、領地廣泛,國家需要更多的親族來把持這些區域與人民。因此,因爾王下了一道愚蠢的命令,就是放寬成為親族的條件。具體的施政方式是如何,凱溫並沒有深究。不過據他所知,有一位叫阿瘐的兵隊長,僅僅因為他碰巧殺了某位坎贊希的低級政務官,因此得到了親族的頭銜。因爾擁有為數眾多的親族,宮廷內的派系也隨著親族增加變得更加雜亂。
而其中有一支派系,是對於咒爪的存在頗有意見的反對派。
他們的組成成員基本上沒有半個是具有政治經驗的世家。他們缺乏政治的「常識」,不諳政治操作。他們永遠不理解,在國家的利益面前,有時候人命只不過是磨損在一場小交易裡的碎石子。
正因為如此,他們特別在乎因爾王將刺人送去送死的殘忍手段。在他們眼中,刺人也是生命,他們應該也要擁有公民身份、權利與家庭。他們必須被當作是因爾士兵一樣同等對待。
凱溫無法理解他們的理念。他們也沒有閒暇去煩惱這些傢伙的存在,會不會危及咒爪的消亡。
凱溫很快就理解,衛兵長八成是這群反對派所派下來的監視者。他們威脅奉執者與他們訂下承諾,由赫基擔任押送者,親眼見證、了解他們的過錯──只不過,他們過於小看了咒爪的殘酷,以致於押送隊半數以上士兵的性命,都因為他們愚蠢的鬥爭而葬送。
赫基說:「你是聰明人,承執者大人。我相信你一定明白我為何會在這裡。現在,請你閉上嘴,我這就帶你去見你們的老大。他會很高興見到你的。」他頓了頓,低聲說:「我們也是。」
他們沒有花上太多時間,就來到了巷道的盡頭。
盡頭是一塊空地以及一棟廢棄的屋子。透過押送兵的火把,凱溫看見一群與刺人身型相似的身影,站在屋前等候他們。凱溫注意到他們中間站著一位穿著明顯不同的人──承執者,與他相同階級的存在,至少在他被抓以前。對方身上套著很標準的灰紋袍,胸前的閃石袍扣在火光映照下閃閃發光。
承執者從懷裡拿出另一顆手掌大小的鑠閃石,晦暗的空地瞬間被光亮如白晝。
赫基停下腳步,面對承執者。
「我把你們家的禍源帶來了。」
「說話小心一點,衛兵長。」承執者道。「你的話語會觸怒到你不應該觸怒的人。」
「喔?那好吧。不過我想你該認識一下我歸誰管?」赫基毫不畏懼地說:「薩巴親族,知道嗎?你們最厭惡、最痛恨的親族,我的主人。也是所有反對派中擁有最高權利的親族之一。如果你們殺了我,就形同對我們宣戰。」
「嗯哼。」承執者隨口出聲敷衍赫基。他完全不在乎赫基對他所提的威脅。
「凱溫‧斯納林。」承執者道。「我真想不到你到現在還堅持著自己的名字。」
「我跟你們不同,佩澤。」凱溫道。
「不要提我的名字。」承執者不悅地說:「我早已拋棄它了。」
「你知道嗎?我其實一半認同衛兵長他們老大的理念。我們的確是該擁有權利。保留我們的名字只是開始。」
「你天真過頭了。在約丹的這五年,難道把你變成一位疼愛小孩的父親了?」
「你想太多了。」凱溫否認道。
「你的確是天真過頭了,承執者大人。」赫基看著凱溫,「我想你有點誤會。我們反對派中,有一半是『完全否定你們的存在』;意思就是,你們連出現在這世界的理由都不應該有。權利?省省吧!凱溫‧斯納林,承執者大人!也許在你睡覺時,你或許有機會在夢裡碰觸到它也說不定?」
「你很囉唆,衛兵長。」承執者不悅道。「把它交給我們,你該離開了。」
「不,我不該離開。」赫基拒絕道。「難道你們忘了嗎?還是你們的老大沒有告訴過你?我會留下來聽清楚他到底『犯了什麼錯』。我會一字不漏的記下來,然後轉告所有反對派的親族。別告訴我你忘了有這項協議。」
承執者先是沉默一會,才開口:「喔……對,有這回事。」
承執者將閃石指向他們身後的屋頂,點了點頭。更多的刺人一躍而下,將赫基等人團團圍住。然而,凱溫注意到他身邊的押送兵沒有顯露半點恐懼。
「這是什麼?你們咒爪的招呼方式?」衛兵長質問道。
「奉執者的命令。我不會留下你的性命。」
「那也要你辦得到。」
凱溫的身後傳來一聲高喊。他轉頭一看,一群高舉火把的武裝衛兵衝了進來。凱溫認出他們其中有一半都是先前赫基支開的士兵,現在他們全加入這支突襲隊伍,反過來包圍住刺人。
凱溫估算了他們的數量,這絕對不是一支巡邏隊會有的規模。面對刺人,他們有數量以及武裝的優勢。從那些武裝衛兵烙印在胸甲上、各種形狀的家紋來看,他們是一支由許多親族屬下組成的。
「你們都太小看我們了,咒爪們。別以為只有你們懂得使用算計。」赫基得意道。「現在,照我說的做。否則──」
赫基身後傳來一陣哀嚎。他轉頭一看,地面上已經倒下了幾名衛兵,這並不是那些從牆上跳下來的刺人動的手。而是屬於凱溫‧斯納林指揮的那五名刺人。
「搞什麼?」赫基訝異地大叫。在這時候,另一位承執者也下了命令。
「別留活口。」
在場約二十幾名刺人,開始將全身的尖刺完全展開。他們靈巧地穿梭在衛兵身邊,以尖刺貫穿他們的腦袋、胸腔。有些人甚至能將尖刺當作刀刃,砍斷衛兵的四肢。
凱溫趁著騷動,用雙手的力量拉扯鎖鍊,讓他身旁仍處於震驚中的押送兵摔落在地。赫基注意到了凱溫的行動,正要拔劍阻止,卻見到凱溫居然靠著蠻力,將銬在手腳上的鎖鍊輕鬆扯斷。
他屈身衝向前,抵住赫基抬劍的手、另一手握緊鎖鍊,重重打在赫基的下巴。赫基的下巴發出一陣清脆的碎裂聲。他大聲慘叫,手中的劍隨著痛苦脫落,他撫著下巴,跪在地上不斷哀嚎。
轉眼之間,五十幾名親族衛兵,全被刺人瞬間殲滅。
凱溫抬頭與承執者對視,在他要開口以前,對方率先說話。
「放下武器,凱溫‧斯納林。你現在仍然是個罪人,這點沒有改變。將你定罪也是確定的事。不過在此之前,奉執者大人有事想要親自審問你。」承執者道。
「好吧。」凱溫丟下武器,他身邊的刺人很快就圍上來,身上的尖刺如同提醒般緊緊指向他。
「那這傢伙怎麼辦?」他低頭看了赫基一眼。
承執者走上前,蹲在赫基身邊。
「關於你提到的協議。確實,它存在過。」他道。「不過就在這一刻,它已經不具任何效力了,衛兵長。」
承執者接下來說出的話,令赫基發出了不可置信的顫抖。
「奉執者下了一道新的命令。」他盯著赫基的眼睛,另一手長出一根長刺,對準他的腦門。「我們將會肅清所有反對派的親族。」
「而你,會是這場肅清下的第一位犧牲品。」
充滿血與嘈雜的黑暗巷弄,最後在一陣逐漸衰弱的呼喊聲中,陷入了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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