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16|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用影像,啟動一場如真似幻的探索旅程(下)

本文全為虛構,以藝術家 Wolfgang Tillmans(同性戀、影像創作者)及其作品作為引子,希望能帶給讀者不一樣的想像世界。
有能力的人就有責任成為先知,對吧?
這趟前往錫安的旅程異常漫長,坐在高速行駛的火車上,這裡的科技讓火車穩如泰山,不會癲癲頗頗,煞是好事。不過,車窗外一成不變的漆黑讓我發狂,像拿著雞毛毯子騷著我的幽閉恐懼症,隨時會如同火山一般噴發得不可收拾。
Tillmans 塞了一杯鮮紅色的液體給我,用高腳杯裝著。 「喝了它,會好一點。」 「血腥瑪麗(Bloody Mary)(註1)?」我問。 「有能力的人就有責任成為先知,對吧?」 Tillmans 躲避了我的提問,「但是,就像你知道的那樣,表面現象往往有欺騙性,這也就是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的原因。我們不是因為自由才來這,我們來這也不是因為我們不自由,逃避沒有理由,否認沒有意義,因為我們都知道要是沒有意義,就沒有我們的存在。」 「意義創造我們、意義連接我們、意義操作我們、意義指引我們、意義驅動我們、也是意義規定了約束我們的意義。(註2)」 Tillmans 啜了幾口手中的白酒。 「所以……我們都是來找尋意義的,是吧?錫安就像是維繫我們生存的臍帶,但會不會,尋找本身也是一種生命的意義呢?一種永無止盡的探索,吸納每一秒我們存在、我們生活的底蘊,然後像個花苞般緩慢地綻開。」我問,但 Tillmans 仍只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整張臉孔有如吳天章的作品,帶著難以揮別的記憶與厚重的痂皮,分辨不出真假的皮膜,映著車上酒黃的燈光,像是盞昏暗的燈籠。
再前往錫安的路上,我無不覺得自己還像個正在牙牙學語的小嬰兒。
溫暖的空氣讓我沈沈入睡,再度醒來時,看見 Tillmans 拿著一張相片,他轉向我,說著:「你知道嗎?我本來是不這麼喜歡攝影的。在我高中最後一年,恩?1987吧?我在當地的影印店發現了一台Canon的雷射印表機,這是當時第一台真正能夠複製高質量照片的數位黑白複印機,你甚至可以將他們擴展到400%,我真的嚇傻了!」 「而後,當我住在德國漢堡時,我還記得那天下午的天氣、春天帶來的美妙花香,我走進一家同志咖啡店-那是我夢寐以求的展覽場地,看看我能否在那裡做個複印品的展覽,包含了一些我的照片的複印與從報紙上擷取的複印,我選擇縮放照片、破壞其表面,最後他們呈現在三張A3大小的複印上,我強烈感受到這就是我想要做的,所以我開始做了這方面的展覽。」 他把照片攤開,那是間擁有美麗陽光的咖啡廳,時光凝結於那一時半刻,行人的笑靨、服務生的彬彬有禮、整齊的桌椅及乾淨的牆面,全都收攏了起來。 「這些東西真是美妙,當你成為一位影像創作者之後, 你會發現,你的生活也會跟著照片、跟著相機被格放、被破壞、 被創造,延展出新的韌性與高度。」 Tillmans 看向我,但眼神卻飄渺失焦,當然,我知道他正在看誰,一個被他逐漸消逝的記憶所建構的同性伴侶、一個幾經 Tillmans 自己的破壞,卻仍然屢次被回憶、被影像、被氣味所創造出來的 Paul 。
「 Paul 一直都在這裡,我的心裡。」 Tillmans 指著自己的心窩,眼角泛著淚光,像是一潭清澈、閃著淋漓波光的小湖,「難怪我無法創造另一個 Paul ,我的心一直不准許我這麼做,我有能力......對,我是有能力創造出完美無瑕的 Paul,但這終究不是他,而且,這不是我存在的意義 — 去追求一個虛無飄渺的影子。」
o. M., 1997
「1997年,我坐在落地窗前,雖然後面是溫暖的晴天,刺眼的陽光穿過窗前,但我的前方好黑、好黑,散落的草稿與照片像是經歷了一場浩劫,的確,哪一個瘋子的生命沒有經歷過浩劫呢?在坐一夜之後,我接受了 Paul 的遠去 ,從而獲得了覺醒(Awaken)。」 眼前的大男人像個脆弱的嬰孩,滿臉的眼淚淌成了一片汪洋,「我覺醒的那天,下了雨,我知道我獲得了什麼能力,我不斷地重塑 Paul ,在我還流著他溫熱記憶時,雖然能捏塑他完整的五官與軀體,但表達上、語言上、動作上卻屢次失敗,我測試了好幾千、好幾萬次,卻找不到那個最核心的代碼。所以我不斷焚毀他,火燒在他身上的疼痛,我彷彿能感同身受,這些不斷回返的場景,讓我想好想放棄,但我好不甘心。」 「我走到海邊,虛弱的看著大海,回憶就像是海浪,一波一波湧入我的腦中,讓我備受煎熬。」 Tillmans 將我的血腥瑪麗搶走,喝了一口,哀傷的淚水浸濕杯緣,彷彿會腐蝕似地,冒出陣陣白煙......。
「我就像是追逐著他的影子,那麼真實、卻又虛假得可怕,這具影子讓我被掏成空殼,這具影子跑得比誰都快,就像是掛在驢子頭上的紅蘿蔔,永遠都沒有嚐到的一天。對,我不停的跟 Paul 的影子打轉,然後......我才發現,其實是我的影子。」 Tillmans 起身,打開櫃子,裡面放了一張照片,我在展場也有看過這張:上面是溫柔的沙灘與不斷拍打的白色海浪,下面是礁岩與兩位蹲踞在地上似乎正在玩追逐遊戲的男孩,後面有一條白色的狗,綜觀整個畫面,海灘上畫了一個軌跡,而狗彷彿正在嗅聞著這條軌跡,我當時還有點困惑,這張照片想要代表的含義,但我現在卻忽然明白:永遠跑在前面的 Paul 和努力尾隨在其後 Tillmans ,僅管繞了一大圈,卻總是緊緊地跟著,而狗則是嚮導 — 一列開往 Tillmans 和 Paul 的火車,我是個乘客,乘坐於其上,不,是 Tillmans 敞開雙手邀請我進入他們的世界,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向我們襲來,不知道是先漲潮、淹沒我們,還是 Tillmans 先將 Paul 抓住?不過,好像一切的揣測都不重要了。
untitled (La Gomera), 1997
火車停了,我下了車,一片青青草原朝我擁抱而來,一道彩虹跨越了天際,我知道 Tillmans 找到了他存在的意義,我也從這趟旅程中,看見了 Tillmans 作品中的「特別」,他似乎正在彩虹的上端微笑地說著:「閃著光芒的未必都是金子。」 「但自從知道『意義』之後,你所看到的每樣東西都是金子!

註1:血腥瑪麗,一種酒,也是瑪麗一世(Mary I)的別稱,她下令燒死約300名宗教異端人士,因此得名「血腥瑪麗」。
註2: 源於電影《駭客任務》,Agent Smith 在廣場上與 Neo 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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