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灣,若非讀過《山旅書札》一書,或是看過漫畫《ふしぎの国のバード》(中譯:博兒的東瀛紀行)的讀者之外,中文世界對博兒此人未必會有鮮明的印象。
而在《女人旅行三百年紀事》一書中,介紹過17至19世紀間,近百位的西方女性旅人們,以及他們在世界各地的旅行足跡,例如英國詩人雪萊之妻瑪莉雪萊;還有其故事被改編為電影「安娜與國王」的Anna Leonowens;而這本《日本奧地紀行》的作者博兒,也是其中之一。
即使現今在女性獨自在世界各地旅行,已屬稀鬆平常,但受限於對社會性別刻板的期待,致使隻身踏上旅途的女人們,仍無可避免的承受諸多不解與質疑。總是會有「為你好」的好事者,以「安全」為名,唱衰想走出舒適圈旅行的單身女性,更遑論三百年前,旅行目的地充斥諸多未知,極少數具備移動能力的女性,離鄉背井的闖蕩世界,冒險犯難,需要承擔的危險、周遭的惡意與痛苦指數,更是可想而知。
女人若想從事寫作,一定要有錢,以及屬於自己的房間;女人若想走出房間,到處去旅行,沒錢絕對是走不出去的。17至19世紀間,浪跡在世界各地的西方女性旅人,絕大多數是家有恆產的中上階級,為了擺脫一成不變的家庭生活,或是錢太多花不完的苦悶,旅行遂成為這些女性紓解空虛寂寞覺得冷的出口。
當然,出走的動機並不僅限於對現狀的不滿,像是政治的迫害、撫平失親的傷痛、宗教朝聖的熱情、累積寫作資本,以及療癒病痛,甚至根本沒有任何理由的理由,都能促成這些女性旅人走向世界,為此甘願承受旅途的身心勞頓,就是想繞著地球跑。
出身於英格蘭牧師家庭的博兒,最初苦於脊椎的病痛,在家人與醫者的建議下,試圖以旅行作為療病的解方,而遠離家園展開一段又一段的旅程。1878年,遠赴日本的博兒亦是為了養病散心,她從橫濱上陸,展開為期半年多的日本之旅。
其實在赴日之前的二十年,博兒已經陸續去過美加、紐澳、夏威夷群島、洛磯山脈地區,亦曾一度隨家人移居蘇格蘭。離開日本之後,博兒又陸續前往香港、南洋、中國內地、朝鮮半島、歐陸等地,也曾再度訪日,終其一生,即便經歷與家人的生離死別,結婚與喪夫,一直都處於「不是在旅行的路上,就是在計畫要去哪裡旅行」的狀態。
1878年,博兒在橫濱上陸之後,通過英國駐日外館與旅日英人的協助下,在京濱之間置辦旅行的各項裝備、文件、書籍,並物色了一位叫做伊藤鶴吉的日本人,承擔沿途的翻譯與打理瑣事的工作,趁著空檔亦雇了人力車,走訪淺草觀音寺周邊,對江戶下町與庶民的生活文化,留下深刻的印象。
接著,博兒自東京啟程,利用人力車,花費三天的時間,來到當時已成赴日外人必訪的避暑勝地日光,離開日光之後,博兒的旅行路線,逐漸深入當時仍少有外人涉足的東北與北海道。
近代日本的在橫濱與新橋間修築的第一條鐵道,在1872年開業,最初僅以外國人、政府官員與上層階級為主要乘客。博兒來日之後,搭了第一條開業的鐵道,在日本的鐵道網尚未成形的1870年代,博兒離開東京之後,交替利用人力車、馱馬、渡船與步行,一路向北。
江戶時代作為寺社參詣聖地的日光,在幕末開國以降,因為西人的來此避暑,開始出現以接待外客為主的旅宿,1873年開業的日光金谷飯店,其業主金谷善一郎,就是搭上外人來此避暑的風氣,將自家原本的日式住宅,整建為接待外國人的宿屋。
停留日光期間,博兒下榻的正是專門接待外國旅客的金谷家宿屋,在此遍覽寺社史蹟,觀察此地的村野生活,仍頗有度假的氣氛,但前往奧地的崩潰之旅,則是離開日光之後才正要開始。
博兒並沒有選擇江戶時代就已修建的「奧州街道」北上,而是越過鬼怒川河谷,經過現在的福島縣奧會津,沿途大多在新潟、山形、秋田、青森的內地移動,其在東北的旅行路線,並未涉足現今的宮城、岩手縣。
雖說博兒的出走是為了散心,緩解病痛帶來的身心之苦,但博兒為了的療病在全球不停走跳,並非是要尋找能夠休憩、放空的樂土,也不是每一段旅行,都有助於改善其宿疾。旅日期間,博兒對日本的氣候頗不適應,在山形縣曾因為蚊蟲的叮咬而發燒,接受過日籍醫師的診治,在秋田縣一度因為舊疾復發,疼痛使其數日間只能進行短途的移動。
在奧地間的旅行,山川河谷、森林平野,擁有條約口岸城市看不到的景致與風土民情,但不乏破敗、落後、衛生堪虞的村鎮,住民袒胸露體、衣不蔽身,皮膚與眼部的疾患相當普遍;在簡陋的宿屋中需與跳蚤共處,乃是常態;每留宿一處,西洋女性往往成為當地人好奇觀看、窺探的對象,住民對西人造訪亦多抱持猜防。而旅行途中亦經常受困於天候、災害,與並非坦途的水陸要道。
曾經被博兒抱怨落後與破敗的湯澤與橫手(下圖),現為奧羽本線車站
在青森灣搭上船艙簡陋的蒸汽船,航行在風不平浪不靜的津輕海峽長達兩天,博兒在函館上陸,短暫停留之後隨即雇用馬匹,前往探訪阿伊努人的居住地。停留北海道期間,博兒的活動範圍,大多在現今的道南地區,諸如苫小牧、室蘭、洞爺湖、噴火灣周邊,當時仍有許多阿伊努人的村落。
博兒在阿伊努人的房舍落腳,體驗原住民的漁獵生活與信仰、文化,亦留心北海道的原生動植物、森林、湖沼、火山等自然環境。不過,原民村落蚊蟲肆虐,居住衛生堪憂的情況,仍是旅行道南期間難以揮別的困擾。
此外,無論在本州或北海道,博兒對日本文化的觀察,所得出的贊否評論,仍不脫自身的信仰價值,與「帝國之眼」的凝視。例如她認為阿伊努人擁有純樸、好客、虔誠與善待長者的優點,但日常生活中嗜好杯中物的習慣,則是難以根除的惡習;聲稱阿伊努人雖然生活卑微,但較其他原住民更高尚,但又認為他們不知上帝的存在,生活看不到希望。
回程的旅途,博兒取道太平洋側的海路,在颱風的暴風圈壟罩下,由函館搭船回到橫濱,其實回到東京之後,博兒還曾經造訪過伊勢與關西地區。此次橫跨京濱、東北、北海道、伊勢、關西的日旅的足跡與見聞,在1880年以「Unbeaten Tracks in Japan:An account of Travels on Horseback in the Interior」為書名,由John Murray出版社刊印成書。
1885年與 1890年,此書更先後刊行了刪節本與增訂本,作為中文譯本的《日本奧地紀行:從東京到東北、北海道:十九世紀的日本原鄉探索之旅》,內容僅止於東北與北海道的旅行見聞,應該是以1885年刪節本作為底本之故。
旅行帶給博兒的另一項重大收穫,則是在異地的探險、調查、書寫與出版。博兒多深入世界各地仍少有旅行者涉足的秘境,仔細觀察在地的自然景觀與風俗民情,每段旅行的開始與結束,亦有閱讀其他前人著作,與自身見聞做參照的習慣。自1850年代開始,博兒就陸續將自己在旅行期間的見聞紀錄,集結出版成書,或發表於報刊雜誌。
19世紀中葉的諸多西方旅行家,延續地理大發現時代冒險犯難的旅行傳統,繼續在亞非地區的未知之境從事探險、調查,並執筆立說,觸發了公眾對那些無法利用舒適交通工具與住宿,需要辛勞跋涉才能到達的秘境獵奇之旅,充滿無比好奇。
而近代西方所創發的旅行事業,連帶影響了出版社投入編寫與出版旅行指南,與秘境探險的遊記,蔚為一種出版風潮。這類探險、調查性質的旅行文本,滿足了西方讀者一睹邊緣秘境的實態。旅行家們試圖以寫作名利雙收,出版社則嗅到這類旅行文本的發行商機。博兒在1880年出版的日本遊記,甚至到了1911年,仍有出版社繼續印行,可以想見博兒這部遊記在西方世界受到好評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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