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拉米

　　眼前是開爬以來最窄的山徑。

　　寬度只有腳掌併起來再寬一些，左手邊是蜿蜒的山壁，右手邊的斷崖即使有圍欄還是不會想讓人靠近，底很深，單純郊遊可能會停下來好好看看，但離入山已經超過3小時以上，身心均已進入狀態，只想大步往前，遠方瀑布的隆隆聲增加了壯麗感。

　　無法回頭，連當兵的向後轉都沒辦法(背上貼著三層櫃大小的背包)。聚精會神，想像自己是圓柱體，用軸心轉動，避免多餘的動作。心中飄過一絲害怕，但我得前進。

　　抵達山屋前3公里，精力快被大自然吸光；過了佳心休息站之後，手機顯示無訊號，放大了無力感。我不斷地跟P說話，起初沒注意是為了保持清醒。從早上十點開爬到快六點，雖然沿途停下補給，但光是找點(有些靠近斷崖，有些濕滑)，坐下，解開背包胸扣、腰扣、肩帶，吃完重複一遍。單純補充熱量這樣的小舉動，在山上都會造成很大的影響─打斷行走的節奏，延後抵達的時間。

　　站在標示3.1公里的箭形木牌旁，像缺氧用力吸著空氣，原來身心被掏空是這種感覺。

　　要形容的話，像忙碌一整天，腦海中已沒有任何有趣或機智的點子，沒有仁義道德，只想滿足自己─如果要扮演活屍正是時候。最後這段山徑較寬，坡度平緩，沿路佈滿小腿高的蕨類，比人高大的則矗立一旁默默注視，打量我們能否完成這趟歷練；水氣壟罩，有時傳來難得的涼風，分不清是溼是乾。

　　察覺思緒不太正常之後，趕緊抓了腰帶上前一天用透明衛生袋分裝好，從台東有名的大潤發買回來的小熊餅乾。當巧克力醬灌入身體，帶來希望的同時，踏出第一步。

　　早上十點多，太陽正熱，在入山口拍個紀念照就出發了。過了第一座吊橋，一旁還有正準備搭建另一座吊橋的施工人員，通過後再告別一對退休老師樣貌的老夫妻，才逐漸浮現邁入無人地帶的興奮。

　　沿途聽到豐富，繁雜的環繞音效，有大到需要摀住耳朵的蟬叫；斷崖下方像是大型犬吼吼叫的山豬聲(應該是)；蜜蜂或虎頭蜂像戰鬥機疾速飛過的嗡嗡聲，小蚊蟲接著在臉龐附近打轉(非常非常煩人)；小石頭滾落山崖的碰撞，踩過樹葉的摩擦聲。無所不在的聲音啟動了擔憂，想起網路看的虎頭蜂攻擊事件，要跑嗎?據說黑熊很遠就能聞到食物，該注意什麼?山豬咧?怎麼想不起來?

　　只能先把干擾打包，暫時擱在腦中角落，緊握登山杖的握把，謹慎選擇落腳處，避開隱沒在枯葉的尖石，抬頭望向山徑盡頭…相信過了這段會安全一點。當意識轉向身體，其餘皆是模糊的背景；樹木岩壁吊橋瀑布你都認識，只是暫時沒那麼重要。停下來補充熱量才發現…山裡的天空，枝葉，聲響真的很美。此時此刻只有我們，在這裡。

　　泥地的柔軟踏實感，肩膀的起伏，腰帶上的背包負重…這就是徒步走在林間的滋味阿！

　　多次的上坡，坡度最多像公部門辦事處的樓梯，但延伸好幾十分鐘(在疲累且身背重物的狀態，相對論的印象往往有半小時那麼久)。胸腔成了蒸氣工廠，呼吸打入，排出，不間斷運作以製造動能。心跳加速到有種敲擊肋骨的錯覺，渾身散發熱氣。但或許是前一個月的跑步訓練，到了緩坡還能接上P的話，知道自己還能運作，挺不錯的。

　　這次冒險一部份想深化體能。從服役時開始嘗試做瑜珈近三年，後來結合諮商理念身體力行，隨著夏去冬來…體力，記憶，身體組成明顯改變。但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該前往下一關了吧?

　　和P曾一起爬台東的都蘭山，過程帶有鍛鍊身心靈的暢快感；正好P再次提議爬山，難度比起都蘭稍微提升；對答中我透露「呃可以啊你訂山屋看看，但訂不到就沒辦法去了吧是吧」這帶有僥倖的暗示，沒有很確定的答應了。

　　若攤開擔憂、焦慮、興奮…藏在最底下的是─我想知道我可以多投入一件事。

　　總算靠著奇蹟的小熊餅乾撐到了山屋，覺得不可思議，當下我已經說不出話，像打完整天的全場籃球氣力放盡地癱坐在地墊上；P和我後來都對最後3公里印象深刻，心有餘悸─知道會累但沒想過會這麼累。我們只能想到這說法，但一旦親身體驗過，那種知覺的改變像阿斯拉進入零的領域─你知道這個境界很少有人體會過，也很危險。

　　在平地生活不易感受夜晚的不便利。起初在山屋旁還有一些微光，太陽下山後，四周的光全被拿走，剩下廁所及山屋內，行走間沒有頭燈很容易被絆倒。白天的盛夏溼熱驟降到秋意漸涼。當冰涼濕紙巾滑過臉頰、胸口…我忽然想到，如果今天是睡溫泉飯店一定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