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個人自助的援交活動,或是有組織的性工作,大多時候都是見報之後被人所看見,而且看見的絕大多數都是新聞的負面解讀(如:「被爆」援交,被爆本身就帶有寫作者的立場,視之為負面之事)而無意探究與試圖理解性工作;在發生謀財害命新聞時被以社會案件關注;或者成為政治人物圓場修辭話術,用道德位階踩踏性工作群體。
圖為火山噴發之熔岩流,巨大的黑色熔岩流所經之處正如「蓋上(黑色)頭紗的境地」,當中亦隱含著炙熱的紅色岩漿,象徵性交。
因緣際會之下,偶然和大學同學閒聊之際,同學說經過一陣子的思考,決定訴說她在大四的幾段援交經驗。在初步聆聽完故事後,有構想把經歷撰寫出來;經過應允,約了接下來訪談的時間,開啓了「蓋上頭紗的境地」這系列文字。
她為第一主角取名「喬」。文章裡面還會有不同的第二主角,也就是喬的客人,同樣也是請她來命名;在命名時以不揭露當事人之身份為原則取名,所取的皆會是相關的綽號或能表達該客人興趣的關聯並經適度改寫。
在第一次正式訪談時,我和喬花了很長的時間在討論要用什麼詞彙來指稱她在大四那段時間的經歷,是要用「援交」、「性工作」、還是「性兼職」?我曾思索是否要用「援交」一詞,因為這詞可能帶有偏見和污名,是否要用別的詞彙來指稱它?於是我想了「性兼職」這個詞彙:因為在前次閒聊時,喬說她有陣子會上網找錢賺;在我看來,就像是一個兼職活動,以一個「學生」這個身份的正職之餘,在課餘時間、在不太夜的夜晚、或在週末,找額外的、非例行的勞動做,就像是「兼職」。
援交或性兼職?
我把這個想法帶到第一次的訪談,喬認同「援交」這詞最初在日語指稱的是未成年為了得到金錢上的援助而與成年人約會交際,現在廣泛指稱的援交已非最初意涵。但喬亦不全然認同「性兼職」,她認為「兼職」本身反映的是有雇主和被僱者們的關係,像是學校老師僱用兼任教學助理、餐飲服飾等服務業所徵聘的兼職工讀生等,有「受聘於在組織底下工作」的意涵;而「性兼職」恐怕無法呈現「原子式的」個人工作意涵。喬亦提醒,性兼職通常指涉的是傳播妹、酒店小姐此類有雇主與組織的工作,現行的脈絡已有相對應的指涉對象。後來我舉例仍有非僱主而個體經營的兼職工作,如個人網拍工作者、美編、攝影、文字工作者等,有自己的正職,但因興趣或有額外賺錢的需求,而另開發的兼職。
我們第一時間就先捨棄「性工作」一詞,因「性工作」包含太多不同的內容,雖然喬的活動是「性工作」當中的其中一種,但無法透過該詞直接讓讀者知道是指個人式的、需要有一定科技基礎的(例如:需會使用網路聊天室)、議價與赴約的性活動。但在理解彼此立場之後,對於「援交」或「性兼職」沒有太大的爭議,故這兩個詞彙常在訪談中交替使用。大多時候喬在表達中會援用「援交」一詞指稱她的經歷,而我在提問時會常用「性兼職」表達我的性政治立場(認為性在互信的基礎上,應可被看待其他兼職活動一樣所理解),但有時為了符合對答時的接話與流暢,我也會跟著喬一起使用「援交」一詞,以求互動順暢而不顯突兀。這些辯證過程,希望讀者能理解「援交」與「兼職」之間、在現實情況與政治立場上,所包含的異同。
這系列文字主標題「蓋上頭紗的境地」,節錄自第一次訪談中喬所說出的一句話。當時聊到「什麼東西是成為妳援交/性兼職的基礎?」,喬說其中一個是「網路聊天室」。喬說進入聊天室,就像進到一個個人蓋上頭紗的地方,你以匿名的方式進入,進去之後沒有人知道你真實的身份和樣態為何,但你仍會感到刺激、緊張與害怕(特別是剛開始接觸聊天室的時候);喬說,就像是你進到一樣,它裡面有暗房,很黑,你進去之後隱約知道哪裡有人、有他的輪廓,但你不知道他是誰,你想摸別人、但一開始同時也怕被摸,情感上同時會夾雜興奮刺激和緊張害怕。進去網路聊天室就像這樣,是個「蓋上頭紗的境地」,縱使你人在電腦前面,但你仍像蓋上了頭紗具體的進到了一個境地而開始互動。
大四開學的蕭颯
2011年暑假過後,喬升上大四,對喬來說是個重要的時間點。
她在那一年加入了性別運動的非營利組織,並且戀上了裡面的伙伴。住了三年有如監獄般且有門禁限制的女宿生活,她有計劃地決定在大四搬出去住。她有一群要好的gay朋友,高、矮、胖、瘦、會約砲的、不會約砲(整天幻想天鵝肉會掉下來的)的都有,她找了幾個在遠離學校一段距離的地方,公寓式的格局,租了下來。
喬處在一個家境尚算小康的家庭,雖然父母會供應她生活花費所需,但是讓她最傷腦筋的,就是父親會注意郵局帳本的開支明細,也就是說,如果她要在學校宿舍以外的地方租房子,每個月定期從郵局領出來作為支出房租的帳目,就會很明顯的被發現。而喬認為,她的父母不會允許她在外面租房子,與其溝通而被拒絕(換來更加監控),不如隱瞞此事。「那得找工作!」喬心想,將賺的錢放置在郵局以外的地方以支出房租。房租每個月大約是4000多元。喬在6月開始打工,存了一些錢。
大四開學,一踏進校門,那年九月秋天的風就颯颯地吹來,心情有很強烈的彷徨感;這個彷徨感來自於這大學三年來到底在幹嘛?而在大學最後一年又要做什麼?那個大四開學首度踩進大學大門的時刻,就像踩在生命歷程的重要分水嶺之上。
「一踏進校園不知怎麼地,就覺得很彷徨。」喬說。
但這個彷徨非喬獨有,喬說開學沒多久和幾個女性同學聊到最近的心情時,她們也分享了類似的彷徨感受。性傾向認同是她大學時期生命的課題,她對於自己就竟是喜歡女性、男性一直感到困惑,所以修了一些關於性別的課程,加入了性別組織,她似乎從中發現原來女性可以喜歡女性的環境和知識。
在18歲上大學前,喬甚至連喜歡上女生的想法一出來都不敢有,覺得很有道德問題,「但是參與性別團體、課程學到的東西,讓我能接受的range不同了。我以前不能接受的事情現在可以接受了。」所看到的視野和邊界當然就會有所不同。
網路聊天室
喬在大四以前就上過網路聊天室了。她當時一登入,就發現馬上被很多男性敲,其中一個寫著:
「3000?」
喬頓時有強烈被冒犯的感覺,覺得無比驚恐,馬上把視窗關掉,回到螢幕前。雖然她知道自己是蓋著頭紗進入這個境地,但仍有強烈的被冒犯感,後來幾次她才漸漸習慣聊天室的文化。喬那時大多時候就上去看看,偶爾和上面的女性網友簡單聊天。有一次她取Sabine這個名字登入,在眾多男性網友發訊息而來的框框中,只有一位寫著:
「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
Sabine覺得驚訝,竟然有人知道Sabine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男主角的情婦,所以她唯一和那位男性聊了起來;但後來進行到要換其他聊絡方式或臉照的時候,Sabine就把視窗關掉了,Sabine常常就這樣消失。這是2011年以前的喬。
時間回到2011年大四開學後,喬生活的幾個重心分別在:性別運動組織(對於性知識與對性的態度也因當中的成員而耳濡目染);在服飾店打工(賺取郵局帳戶以外的金錢,才不會被父母發現以支付校外租屋的房租),但打工也隨著店面整修而停歇;和幾個要好的gay朋友住在一起,常聽他們講約砲很爽的事情,身體經驗和豐富的性生活讓喬大開眼界,也時常在想「究竟性是什麼樣的感覺和體驗呢?」
10月多,打工結束,那時的打工累積的薪水還夠付兩三個月的房租,到了12月之後,喬開始覺得要再找新的工作了,她投了一些履歷但尚未有下落。同時,性別運動組織裡單戀的對象也沒什麼回應,她討厭周圍的朋友們告訴她:「想做愛?那就去交往啊!」喬說:「交往不是那麼簡單好嗎!」這些總總的背景,讓她在2012年12月上網路聊天室的時候,心中有一些態度微妙的改變了。喬開始面對「3000?」、「可援?」、「多少?」這一類男網友敲過來的框框。
「想破處」和「厭男情節」作祟,終於讓喬有援交的想法正正式式的萌芽。想破處是因為喬整天聽住在一起的gay朋友們耳濡目染「性有多爽多爽」;厭男情節則讓她認為不能那麼輕易就讓男性賺到她的身體,所以應該要從男性身上拿錢過來。喬在當時的個人社群頁面寫下:「我要不斷催眠自己賺異性戀男人的錢、剝削他們是件愉快的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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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爵士流理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