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 人心 04

小俞哼著歌出來倒垃圾，一如往常的追著垃圾車跑著扔之後，愉快的走回店裏。

「忙完了？」

「哇啊──」小俞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大跳，這才發現有人蹲在旁邊的角落裏抽著煙，定神一看原來是江曉明。

「江大哥你嚇死人了。」小俞拍了拍胸口抱怨著。

「是你膽子太小吧。」江曉明熄了煙蒂站起來，「小珞忙完了嗎？」

「正在收拾……」小俞說一半突然想起來江曉明自那天起已經快二個月沒來了，趕忙改口，「不過也沒忙什麼，剩下的我整理一下就好了，你先進來吧。」

「……嗯。」江曉明猶豫了會兒，還是跟著走進去。

「老闆～江大哥來了。」小俞蹦跳著走進去，搶過軒珞手上的抹布，「剩下的我來弄就好了。」

軒珞看著走進門的江曉明，一臉憔悴喪氣的模樣，只一如往常的開口問，「吃了沒？」

江曉明搖搖頭，揀了張最近的桌子坐了下來。

軒珞走進櫃檯裏，下了幾個水餃跟麵條，在鍋裏的餃子浮上來之前，他們誰也沒有開口。

直到餃子起了鍋，麵條撈進了碗，軒珞再煮了碗酸辣湯給他，就像平常一樣。

江曉明拿起筷子，像是幾百年沒吃東西一樣的狼吞虎嚥。

軒珞無奈的倒了杯水給他，再繼續手上的工作。

等江曉明吃完，長吁了口氣，坐在椅子上撐著，才開口說話，「呼……還是你的餃子我吃得慣。」

軒珞睨了他一眼，沒有回答，屋裏又一片沉默。

好半晌江曉明才坐直了身子，「小珞，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什麼意思？」軒珞洗著碗，頭也沒抬的回答。

江曉明又沉默了好一陣子，伸手重重抹著臉，神情滿是疲憊，「我找不到婉真，她不接電話，我去她住的地方也沒有人在，我每天在她家樓下等都等不到她，我不知道她還能去哪裏，她沒有爸媽，哥哥也死了，只有一個沒有血緣的阿姨對她不太好，我不曉得該去哪裏找她，她一個人不曉得怎麼樣了。」

軒珞沒有接話，江曉明起身直走到他面前，神情痛苦，「小珞，我真的喜歡她，我想……我想我愛她，你幫幫我好不好？你一定知道什麼的，你總是知道會不會下雨，知道會發生不好的事情，知道所有我搞不清楚的事，你要我跟她分手一定有理由，我知道一定是為了我，但是算我求你，就告訴我，我可以接受的。」

軒珞終於抬起頭來望著他，「我說過，她是有目的才和你在一起的。」

「你是說她對我並不是真心的？」江曉明苦笑著。

「……我不知道。」軒珞遲疑了會兒才開口，「小小，人心是最難預測的東西，她是不是對你有真感情我不能確定，但她和你在一起絕不是抱著和你一起渡過人生的打算，既是如此，真不真心又有什麼差別。」

「當然有差別！」江曉明激動的喊著，「只要她是真心喜歡我，不管她有什麼目的我都可以接受。」

軒珞皺起眉，「話不要講得太早，她不再來找你已經是最好的狀況，你也別再找她……」

「小珞！」江曉明大吼出聲，「今天是阿應你還會這麼說嗎？如果是一個你打從心底愛著的人你還能這麼說嗎？！」

軒珞沉默了下來，確實他無法想像如果有一天他找不到軒應會有多麼著急，雖然這完全是兩種狀況，但其實焦急的心情是一樣的，他不是不能理解。

沉默了許久，軒珞嘆了口氣，無奈的望著他，「你真的覺得不管之後發生什麼事你都能接受？假設她根本沒愛過妳，或是她一直都在騙你？」

江曉明雙手握拳，用力得連手指都發白，「至少……至少我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至少我要知道她有沒有愛過我，如果她要騙我，我也要知道為什麼。」

「值得嗎？」軒珞望著他。

「值得。」江曉明直視著他，神情堅定，「她是個好女孩，她值得。」

軒珞又沉默了好久，像是在考慮，直到江曉明又忍不住開口喚他，「小珞，求求你。」

軒珞真的不忍心看他這副痛苦的模樣，他一向是個樂天開朗的人，前兩次失戀都沒能讓他被折磨到這種地步，如果他已經這麼難受了，那早痛晚痛有什麼差別？

軒珞最後再嘆了口氣。「醫院。」

「什麼醫院？」江曉明愣了一下，不曉得軒珞的意思。「她病了嗎？」

「市立醫院，在市中心的那個醫院，你明天早上過去走走。」軒珞說完，只把大鍋整個提起，搬到後面廚房去，沒再理會他。

「小珞，謝謝你。」江曉明愣了好半晌才低聲開口，他知道軒珞不會再說更清楚了，於是道謝之後就轉身離開。

小俞一直閃得遠遠的，等江曉明離開之後，才鬆了口氣，抬頭看軒珞悶頭收拾，想他心情可能很糟，也許讓他一個人安靜一下比較好，於是伸手拿了背包，「老闆我先回去了。」

「小俞。」

「嗯？」

「我想……拜託你一件事。」軒珞走了出來，神情認真的望著他，卻又有點遲疑的模樣。

「嗯，老闆你盡量說。」小俞睜著他閃亮亮的眼睛望著軒珞。

「那個……」軒珞望著他的臉，似乎相當難以說出口，停頓了半天才放棄般開口，「上次託你找碗的婆婆，是不是給了你兩顆糖？」

小俞沒想到軒珞是要問這個，臉上的神情茫然了會兒，才想起來，「啊、對，手工的酥糖。」

「那個……可以讓給我嗎？你想要什麼儘管說，我跟你換。」軒珞開口。

「不用啦，老闆你要的話就給你呀。」小俞笑了起來。

「不行，你不能白給我。」軒珞早知道小俞會這麼說，苦笑著搖頭。

「唉唷老闆你又不是別人，不然下次你也做糖給我吃就好啦。」小俞傻笑著。

「別這麼說，事實上我們是別人，我不能白拿你的東西。」軒珞嚴厲的神情讓小俞愣了一下。

「……也是，那、那我想一下好了哈哈哈。」小俞乾笑著，神情卻掩飾不住的難過，「我明天先帶來，我再想想看要什麼，那我先回去了。」

小俞抓著背包就跑，軒珞意識到這孩子感到受傷，本來想解釋些什麼，最後卻什麼也說不出口，看著他逃也似的回家，忍不住深深的嘆息。「笨蛋，你知道這會給你帶來多少麻煩嗎……」

「除非你明天起來就把他趕出去，不准他再回來，否則他還是會有麻煩的。」

軒珞回頭去，軒應叉著手臂靠在樓梯口望著他。

軒珞嘆口氣，屋裏沒有別人了，他這才感覺到沮喪和難過，走過去偎進他懷裏，把所有的體重都靠在他身上，喃喃自語的抱怨著。「我快煩死了……」

軒應笑著，抱著他輕吻在他髮上，「你不是都在處理了？會慢慢變好的。」

「嗯……」軒珞閉上眼，他只希望事情能真的慢慢變好。

「應……」

「嗯？」

「答應我，不可以隨便消失，不管要去哪裏都至少要留張紙條給我……」

「知道了。」軒應笑著開口，又輕吻著他的臉，「要上樓嗎？」

「嗯，要關燈跟關門……啊、」

軒珞話沒說完，被軒應一把抱起，店裏的燈啪啪啪的關上，鐵門也緩緩的拉下。

軒珞沒力氣去罵他，只把頭靠在他胸口，「……下不為例。」

「是，知道了。」軒應笑著，抱著他走上二樓，走向軒珞永遠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

＊

江曉明隔天請了假，一大早就跑到市立醫院去，先確定呂婉真不是急診或住院的病人，就在醫院裏晃來晃去，他想也許可以走一走就碰到呂婉真，她不過碰巧身體不舒服所以才消失了幾天。

江曉明就這麼從清早晃到中午，直到全身都沒力氣才想起來得吃點東西，他走到便利商店買了幾個飯糰跟茶葉蛋當午餐，胡亂吞下去再繼續在醫院裏走來走去。

「江大哥？」

江曉明愣了一下，回頭望去，一個可愛的女孩穿著護士服跑了過來，「還真的是你，我以為我看錯了呢。」

「妳是……小萍？」江曉明猶豫了半天才確認這個女孩是誰。

「是啊，你居然還猶豫！」李怡萍笑著伸手搥了他一下。

「你這野丫頭什麼時候長這麼大了，護校畢業了？」江曉明笑了起來，李家小女兒去唸護校起他就沒見過了，大概是時間沒對上，那丫頭回家的時候他都在值勤，所以只聽見他媽在說那丫頭越大越漂亮，如今一見真的女大十八變。

「去年就畢業了，我現在是護理師。」李怡萍一臉神氣的回答。

「是是，護理師，我家倆老年紀都大了，以後有需要請多照顧。」江曉明笑著說。

「神經啊你，哪有人這樣說的，小心江媽打你頭。」李怡萍好笑的回答，「對了，你來醫院幹嘛？不舒服？看你臉色不太好。」

「沒有，別回去跟我媽亂說，我是來……工作的。」江曉明無意識的摸摸自己的臉，也不記得多少天沒睡好了，臉色想必很難看。

「咦？抓犯人呀，這裏有逃犯嗎？」李怡萍好奇的左右張望。

「妳電視劇看太多了，我來……找人的。」江曉明苦笑著，望著李怡萍好奇的臉，想想死馬當活馬醫，從口袋裏拿出呂婉真的相片。「既然碰到了，妳見過這位小姐嗎？」

李怡萍拿過相片看了一秒，「啊、是呂小姐。」

「妳認得她！？」江曉明幾乎要大叫。

「嗯、嗯嗯……」李怡萍被嚇了一跳，連忙點頭，「她……做了什麼嗎？」

「沒、她沒做什麼，不過我得找到她，妳怎麼認識她的？」江曉明急忙的詢問。

「她哥哥是我們醫院的病人，肝癌第三期，在切除部份肝臟手術的時候，引起併發症不幸過世了。」李怡萍嘆了口氣，「她跟她哥哥感情很好，看起來不像兄妹像情人，她每天都來照顧她哥，手術失敗的時候，她沒有哭，可是一臉面無表情的感覺……反而可怕。」

李怡萍到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不忍心，苦笑著把照片還給江曉明，「那好像是一種失去了所有的空虛，我當時好怕她去跳樓，叫所有同事都注意她一下，幸好她沒有尋短。」

江曉明收回照片，心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哥哥是什麼時候死的？」

「前幾個月吧，啊、就宋媽扭傷腳那天啊，我爸說你剛好在的，他那天連打了八通電話叫我回家給宋媽看腳。」李怡萍回憶了下時間。

江曉明覺得全身發涼，從腳底一直涼到頭頂，「……她哥的手術……醫生是哪一位？」

「本來是趙醫生的，那天他臨時說不舒服沒辦法開刀，所以是王醫生開的刀。」李怡萍回答。

…怎麼會……怎麼會是這樣……

江曉明覺得呼吸困難，只希望那不是同一個人。「那位醫生叫趙什麼？」

李怡萍側頭望向牆上的醫生門診表，「他叫趙秉行，今天下午剛好有門診，你要找他嗎？」

江曉明順著她目光望過去，牆上的字體寫得清清楚楚的名字，正是他那天硬是扣壓下來的酒駕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