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23|閱讀時間 ‧ 約 3 分鐘

世界在竊竊私語

    六十年後,山頂的樹終於長成了,我第一個爬上樹頂,聽風帶來的新聞。
    世界在竊竊私語,我扯耳朵傾聽。
    「外面沒有新聞。」
    一個時辰後,我抱著樹溜下來說,
    「六十年里沒有新聞。」
    村長松了一口氣,肚子小了下去,村長肚子里這口氣憋了四十年,肚子越憋越大,近三十年來不得不腰間綁著繩子,身后拖著一個石磨走路,不然就會升空,飄走。
    村長宣佈,
    「世道沒變,日子照舊。」
    我們鼓起舌頭,抵住上顎,用力彈下,發出吺吺吺的聲音,表示開心。
    山頂的樹是我們村最高處,外界來的消息,都在樹頂飄過,爬到樹頂就能聽到。
    六十年前,在我爸爸年紀小到還需要別人擦屁股的辰光,老樹被雷劈成了兩半,三七分。老村長原地栽了一株新樹,六十年里,新樹在長,沒長到一定的高度,就無法聽到外部的消息。六十年後,我四歲,是全村最瘦的小孩,村裡所有的小孩都會爬樹,只有我,能爬到樹頂,待著不動,樹枝也不會折斷,因為瘦。
    我形銷骨立,大家都誇我是行走的骷髏,這是我們家唯一的榮譽,人窮家貧志短,誇獎是心靈最佳的撫慰。
    爬下樹後,我們家第一次有人扔進一隻青蛙。
    我們村裡要誇一個人都會去池塘捉青蛙,扔到那戶人家院子里。一隻青蛙是一句誇,你捉的越多,扔的越多,證明你誇他越多。
    青蛙呱呱叫,才是真的家世好。
    池塘就在祠堂門口,村裡派眼神最好的後生守著,拿著黑炭磨成的筆條,在牆上記下:誰家捉了幾只青蛙扔進誰家。清清楚楚,秋後算賬,屆時村長出面,憋著氣,挺著大肚子,一一數清,評出頂呱呱的那戶人家。
    我們一家人,圍著家族史上第一隻青蛙,等著它叫一聲:呱。我們想要全村的人都知道,我們也有人誇。
    青蛙不叫,我們不睡覺。
    我拿狗尾巴草撓它下巴,它高傲地挪開了頭,媽媽取出了一隻珍藏的蒼蠅乾引誘它,那是我們過節時的主菜,我和妹妹流著口水,在地上滴成一面鏡子。
    爸爸扯了媽媽一根長髮,系在蒼蠅脖子上,吊在青蛙眼前,一動,再動。
    「青蛙半瞎,」奶奶抱著我說,「不動的東西看不見,會動的東西都要舔一舔。」
    剛說完,蒼蠅乾不見了。
    我們目不轉睛,都沒看見青蛙伸舌頭的那一瞬間。
    青蛙吧嗒吧嗒嘴巴,還是沒叫。
    妹妹說,「媽媽,要不,再取隻蒼蠅乾,多加點鹽,可能青蛙也像爸爸和奶奶一樣,咸了自然會叫。」
    屋裡響起「咕嚕嚕」,好像回答,我摸摸頭說,
    「對不起,爸爸媽媽奶奶,是我肚子在叫,餓。」
    青蛙跳了跳,爸爸眉頭跳了跳,一拍大腿說,「煮了它。」
    奶奶說,「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我煮了你。」
    「分你一整條大腿。」媽媽咬咬牙說。
    奶奶果斷說,「另一條給孫子!」
    那一夜,溫水煮了青蛙也沒叫,我們笑著吃了家族史上的第一份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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