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魂者阿尔方斯 14

第2节 海啸

“善与恶，并不在于数量的多少。已经被神所定义的内容，不会因为区区几个人类的意志就发生转移。遗憾的是，作为这个世界中最聪明也是最愚蠢的生物，人类总是选择多数的一方隐藏自己，而非依善恶的本身作出判断。但是，在神的面前，人类真的可以做到掩盖自己的行为吗？我是阿尔方斯，晚上好。”

无视了半骨“都说了，你这到底是在跟谁说话啊！”的例行吐槽，阿尔方斯收回望向车窗外的视线，继续一言不发地端坐在长凳上。尽管外面熔岩的红光不停地闪耀着，坐在飞速前进的列车车厢里的乘客们却没有任何一丝的恐慌，好像是早已习惯了一般。

“咣当咣当….”

有节奏的声音铁轨撞击声中，列车保持着高速，沿着以非逻辑的理由漂浮在空中的轨道奔驰着，一点点拉进着众人与现世的距离。对身边如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的阿尔方斯再次产生了例行性的厌倦感的半骨为了排遣寂寞，开始翻看起本次任务的资料说明来。不过和以往大相径庭的是，才翻了几页纸惊呼声就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那个那个，阿尔！这次的任务简报不会是搞错了什么吧？”

“不，一切都如同文件上所说，没有任何的问题。”

“可是…！这个数量…也太多了吧！单单让我们两个来应付，不会太过勉强了吗？啊！真是的！那位大人究竟是在想什么啊！”

“不，工作就是工作，不管是一个还是一万个，都是一样的。”

“阿尔！….啊～～～真是的！！”

半骨一边流着抱怨的冷汗，一边大量了一下自己的行李箱。带着些许忧郁的眼神，对着它自言自语道。

“对不起了呢，这次这样使用你…”

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座位下面的行李箱静静地躺着，没有发出任何一丝代表疑问的声音。

“叭！——”

随着列车的一声汽笛，钢铁巨龙沿着冰冷黑暗的轨道，消失在了无尽的隧道当中。

“健一！准备接收我传给你的文档！”

“好！”

“健一！STACK 的模块怎么样了？可以测试了吗？”

“健一！TABLE 模块调试结束了吗？正在等着用哟？”

“健一！…..”

“好！….”

“好…”

被文件山包完全覆盖了的办公桌群落当中，被各个周边部门连环呼叫的关键人物，健一，正在屏幕面前集中了所有脑细胞的思考力分与眼前的代码行奋斗着。一面紧盯着控制台的输出结果，一面不停地翻阅着大段的资料。

“明明已经晋升成了开发组长了却….”

面对这一大片仍旧对自己直呼其名的下属，健一叹了一口气。

虽然是在帝国电气这样传统等级森严的超大型企业当中，健一所在的研究室却有着不同的气氛。

或许是因为主管研发的部门是需要一些灵活性，上层在一定程度上也默许了一些挑战传统的自由行为。

这在本部门内部没大没小的称呼就是其中的一例。

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对这样的小事不会斤斤计较，在研究室的尽头背靠着巨大的落地窗位子的一张超大办公桌的主人就不那么想。一直忍受着房间里各种大呼小叫的喧嚣的怒气早已不是不时地反射出寒光的玻璃镜片所能控制的了。

“安静！”

一声中年女高音的怒喝如雷鸣一样炸响在众人的头上，将各种声音在一瞬间冻结起来，房间里的温度瞬间下降，让人感觉到呼吸都要被停止了。

过了许久，一阵微弱的咕哝声才将现场已经降到冰点的气氛稍微暖和了一些。

“真是…可怕呢…”

“真的….”

….

然而，造成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时却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办公室当中，在这颗包装精致，有着端正五官装饰的智慧脑袋当中全力思索地是一份强烈感情带来的后效应。

“中村健一….你究竟还要妨碍我到什么时候….”

小野阳子如此地想了。

早已按耐不住的身体，在紧接下来的瞬间开始了行动。

“中村君，停下手上的工作，先把这个处理了。”

一本早已精心准备的资料被放到了正在紧张工作的健一桌上，随着一同放下的，还有带着低沉音调的命令。

“可是….经理，STEM 工程稳压模块马上就要上线…. ”

“这是经理命令，把手头上的事情暂时上传给我，剩下的事项就不用管了。上线的最后调试我来处理。现在紧急，一切以现在的这个A项目 为优先。 ”

“那，经理上线前一定要记得把测试用的参数改掉，重新把变量值写上去啊！具体的都在注释里写好了，务必要仔细检查啊！”

“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赶快工作吧！不要浪费时间。”

“我…知道了。”

虽然内心中带着一丝担心，但是从经理的眼神当中健一最终没有产生任何的质疑。毕竟对比自己更资深的经理而言，完全没有怀疑其能力的理由。因此，健一最终给出了服从的回复。

这多半源自健一对一直特别关照自己的经理有着百分百的信任。

毕竟，从自己进来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拜经理所赐，从零开始的。

尽管自己有着更高的学历和专业水平，但是毕竟从新手到熟练地掌握工作技巧，没有经理的帮带是不可想象的。某种程度上称是自己的另一个特殊的“家长”也不为过。

“也许真的是有什么特殊的需要吧。”

健一在自己压下了内心当中萌发出的小小的怀疑火苗。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样的自我解释恰恰正中红心。

只是，小野阳子的“特殊需要”远远比健一单纯的想法要复杂阴暗得多。

“你这挡我仕途的家伙，到此为止了..”

房间的一个角落当中，穿着和众人一样制服，正紧张地处理者手上文件的阿尔方斯，以不合逻辑的方式，清楚地接收到了阳子内心中的，不自觉发出的回想声。

数天后，系统总测试的当日。

“运行前检查好！”

“参数正常，准备加载！”

“并网开始！”

“是！并网开始！”

控制幕墙面前一丝不苟的女性操作员果断地转动开关，设计者的意志，顺着面板下方联接着金属开关的电气通路准确地向着庞大的供电网络传递过去。经历短短数秒的思考，机器忠实地履行了职责，一面向着电网传递出强大的无形能量，一面将实时的资深状况透过各种复杂的传感工具在无数的屏幕和仪表上反馈出来。

从中感受着犹如操作巨大的格雷姆一样的控制感的人类，无论身居着什么样的职位，都无法压抑住自己内心中犹如火山喷发一样的兴奋。

“辅助机组运转正常！”

“电压上升至55Kv！并网成功！”

与现场几乎沸腾的情绪形成鲜明反差，担当着一线操作人物的女操作员却保持着令所有人都不解的冷静，用没有受到任何情绪感染的音调大声地作出报告。

“指挥长，各参数全部正常，请求进行第一阶段测试，调降功率至20万瓦！”

“功率调降许可！各单位注意！开始下降功率，注意时时检测辅助机组参数！”

“配电组了解！”

“辅机组了解！”

“传感器组了解！”

….

随着最后的部门将准备就绪的口令顺利回传，女操作员将最后的视线定格在了已经压不住微微翘起的嘴角的指挥长脸上。

“好极了，下届部长的位子，已经有一半在手里了…”

为了自己数年之后即将退休而将所有的升官希望都押在这次工程上上的指挥长，如此激动了。

“呵呵…这帮废物….死到临头了还笑得出来…”

对身边的指挥长，操作员，以及一切的在场员工抱着嘲笑，似乎已经看到一切的结局，不知在什么地方已经做了什么安排的项目经理小野阳子，如此窃喜了。

“阿尔，没问题吧…”

在如此关键的场合仍旧维持着让外人看来不可思议般的冷静沉着的女操作员，有这不为人知的真正身份的半骨，如此想了。

一边用不合逻辑的感知能力倾听着这不和谐的内心杂音，身处另外某处的阿尔方斯同时也释放出了自己早已计划好的心声。

“连锁，开始了。”

…..

正在办公室当中，全神贯注地处理着自己非常棘手的A项目，任何在键盘之外发生的事情，现在都无法干扰他一丝一毫。

不仅如此，就连平时一直都不离身的通信工具也被自己的上司，小野阳子以“保证绝对的不泄密和工作的专注性”这样的看上去在IT 业界十分“有道理”的冠冕堂皇式地说辞没收了。因为“管制仅限上班时间”这样的理由，健一也无法提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或者说，“对这样的奇怪规定提出任何的怀疑”从来就不是对阳子抱着万分的信赖的健一的脑中的选择项。

于是，“核心算法函数当中应该如何设定参数表”这样的事情，对健一而言，就成了现在的唯一的萦绕在脑袋中的，调动了所有的神经元正在奋战的目标。

而与此同时，如潮水一样早已在健一的手机中开始咆哮起来的，数以百计的未接来电记录，短信，以及SNS 留言正如同F1级的龙卷风一样蓄势待发，酝酿着一场史无前例的超级风暴的降临，这场混合着焦虑，恐慌，愤怒的狂风暴雨已经瞄准了还对一切正一无所知的目标人物，就等待着最后的发令枪响。

“风暴….看上去会很大啊…呵呵…”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当中，阿尔方斯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呼…..好！”

随着最后一行代码被完全调试完毕，输入输出的各种测试也在预期结果的范围内成功完成，手指已经麻木到几乎感知不到存在的健一伸了一个懒腰，向着地板一蹬地，借助办公椅的超强流动性如保龄球一样滑到了空无一人的休息间门口。

“嗯？”

一旁的手机存放处的带锁储物柜的某个格子里，小小的电子精灵犹如仓鼠一样不停地开始躁动不安起来。在意识到铭牌上贴的是自己的名字后，健一立刻解开密码锁，把手机拿到了眼前，出乎他的意料，让这个小精灵无法安分的原因，既不是妈妈例行公事一样的嘘寒问暖，也不是无时无刻被运营商推送的垃圾广告，而是是犹如台风天的下水道一样不断翻滚着向上涌出的各种未接来电和未阅读信息组成的特大海啸。

在还没来得及查看这让人头皮发麻的文字之前，来电提示的电动马达差点让已经开始冷汗直流的健一失手将电话滑到了一旁的洗碗水槽里。

“喂..？”

尽管健一的声音带着因为害怕而产生的颤抖，不过话筒的另一边传来的却是一阵雷霆。

“现在不是‘喂’的时候吧！！！中村健一！！！赶快给我滚到STEM工程现场来！！！”

透过蜂窝网络传过来的风暴是如此的猛烈，就算是没吹动现场的一草一木，也早就将健一的意识犹如羽毛一样吹到了九霄云外。顾不得详细检查内容，在以最快速度收拾好电脑之后，健一飞奔着冲出办公楼，拦下眼前最近的出租车，朝着工程现场绝尘而去。

“责任啊！！！责任啊！！你们全部都给我记着！！！”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善后！！”

“怎么会搞成这种样子！！！！你们究竟是在干什么！！！究竟是在干什么啊！！”

鼎沸的现场当中，与众不同地身着昂贵西装，踩着能映出自己表情的高级皮鞋的中年男人正激烈的晃动这一头发白的卷发，面红耳赤地和眼前的制服群众们大发雷霆。

而直接站在他面前的三个最明显的对象全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地顶着这如瀑布一样的严酷修炼。

指挥长。

项目经理小野阳子。

中村健一。

虽然三人身后还有很多也和眼前的严重事故有着直接关系的操作人员，但是谁都看得出来，来自社长的直接火力正是冲着这三人而来。

不过，无论社长的吼叫显得多么歇斯底里，在场的却没有任何人能够找得出哪怕是一丝的反驳理由。因为只要稍稍看看这被此起彼伏的机器警告声搅动地鸡犬不宁的现场和到处闪着警示，错误提示的荧光屏幕就知道情况有多糟糕。

也不知道是谁向在某处的阿尔方斯提出了解释的请求，在一阵不合逻辑的操作后，时空中的某处被开了一个洞，十几分钟前的事情以不为人类察觉的方式重新再现了出来。

“怎么样！还是降不下来吗？！”

“不行！！控制指令没有响应！！啊啊啊！！！电流开始超载了！！”

“快断开发电机！！”

“不行！！控制信号被锁死了！！没有反应！！”

“手动！！手动断路！！”

“来不及了！！啊啊啊！！！”

“嘭！！！滋滋！！！啪！！！”

随着一阵如同太阳神现世一样的强烈弧光，分电箱中顿时冒出橘红色的火光和黑烟。突如其来的险情将现场的操作员吓地本能地向后奔逃。只有一个身着制服黑影逆着人群向着起火地点冲去。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黑影已经熟练地操起绝缘杆，准确地将分电箱中的断路闸刀拉下随后顺势操起一旁的灭火器朝着火苗猛喷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帮忙灭火！！”

黑影一边灭火，一边朝着众人大吼，此时些许回过神来的操作员们才发现，这个看似并不那么强壮的身影竟然是小野阳子。与身材造成完全反差的行动力让在场的众人目瞪口呆。

或许是被突如其来的救星的行为镇住了恐惧，方才还不顾一切逃命的操作员们也陆陆续续地停下脚步，纷纷抓起一旁的其它灭火器，加入了抢救的行列。

终于在半个小时之后，在赶到现场的消防协助之下，火势得到了控制，并没有造成太大的设备损失。但是伴随着消失的火光而去的却没有现场的各种设备发出的此起彼伏的警告声。

各个岗位上的操作员们被迫如章鱼一般地处理者应接不暇的紧急信息。指挥长的脸色煞白，拿着对讲机不知所措。

“现在谁来给我解释一下，究竟是搞得什么名堂！！”

黑色的高级轿车尚未停稳，中年男人熟悉的怒吼就尖利地呼啸而来。伴随着巨兽一样的步伐，紧跟其后的大名行列给人以万钧的威压气势。在场人无不为之一震，纷纷恭敬地立正站好。而自知闯了大祸的指挥长更是魂不附体，哆哆嗦嗦地朝着迎面走来的上司说道。

“社…社…社长？！”

“负责这里的最高担当，就是你吧？”

“是…是！！”

“啊啦啊啦…又是这老套的戏码么….”

不远处的人群中，半骨按着额头，暗自窃笑着自言自语道。不出所料，伴随着一阵如舞台剧一样滑稽的手舞足蹈，指挥长如同小丑一样开始了冗长的情况说明。而社长也不时地提出各种问题，每提一次，指挥长的紧张程度就提升一个等级，终于在又过了数十分钟后，一切才慢慢沉寂下来。

终于，在指挥长完全沉默后，社长提出了自己的终极问题。

“那么，这究竟是谁的责任，你们现在有答案了吗？”

社长超尖锐的威压顺着如探照灯一样的视线再次回到了三人组的身上。站在边上的健一顿时感到芒刺在背。但正当冷汗开始逐渐迷糊调自己视线的时候，一个意外的声音却在健一的耳边响了起来。

“社长，我，来承担责任。”

“你？”

从踱步中转回视线的社长将目光定格在了对方的身上。这身形高挑，表情冷峻的职业女性的面庞像镜子一样将社长的气场原封不动地反射了回来，竟让高高在上的社长此时感到背脊一凉。

“经…经理…”

意识到是要为自己挡箭后的健一看到此般情景，不禁心头一热，复杂的感情激烈地冲突起来。一半是因为对经理的关爱产生的感动，另一半则是对自己没能第一个站出来而产生的懊悔。

而其他人正沉浸在不知道情况究竟怎么回事的惊愕和混乱当中。

甩开还没从惊愕中反应过来的众人，小野阳子继续说道。

“作为这次事故的直接责任人中村健一的直接领导，没有能彻底贯彻监督和教育的职责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为此，我甘愿承担一切发生的后果。对未来的我的处分我没有任何的异议。”

“唉？”

正被感动的情绪占满了头脑的健一有些混乱，没能完全理解阳子的话。而急着知道缘由的社长则直接转向了健一，咬着牙向他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中村健一先生？可以给我好好解释一下吗？”

在社长的质问下乱了阵脚的健一急忙转头向阳子反驳道。

“经理！你这是什么意思啊？现在就判断说我是直接责任人什么的？也太乱来了吧？！”

“中村健一先生，本次的事故，直接原因不就是因为你所编写的控制程序在功率下降的时候控制失灵最终导致的吗？”

“‘不不不！为什么现在就能下结论啊！？ 正式的调查都没有开始，现在就贸然得出这样的结论也太奇怪了吧？！这种没有证据就突然说是我的原因什么的….我…我无法接受！！’是么？虽然也想这样帮你辩护，但是很遗憾，这是没用的。在切实的证据面前。”

就像是直接劫持了健一的声带一般，还没等健一开口，阳子就用健一的口气将他当前真实的想法完全挖了出来。这已经不能用“不合逻辑”来形容的诡异操作，即使是对监视着一切内心活动的阿尔方斯和半骨而言也不禁心头一震。

“这家伙…真的是人类吗…”

半骨不禁暗暗惊讶道。

不过阿尔方斯却没有对此太过惊讶。

早已在任务之前将所有相关人士的履历刨根究底过的他对阳子这逆天般的“读心”能力了如指掌。毕竟，这是能让不论是能力还是学历在帝国电气中都籍籍无名的她在短短的数年之间火箭般窜升地位和待遇的不二法门。

在无数的政商界游走自如的阳子几乎已经达到了仅仅凭借对方的外部举动细节就能推测出其内心活动细节的可怕境界。

不过也有可能是事先就对这样的对话进行过无数的推演，早已定好了剧本所导致的反应。究竟哪一个是真相，就只有本人能知晓了。

但不管是哪一种，阳子这直接“挖掘内心”式的发言让本就已经几乎大脑死机的健一完全无力招架，几乎连心脏都要停摆，健一此时能做的只有睁大了眼睛发呆，舌头好像生锈了一样完全不能转动，更别谈反驳了。

“说下去。”

“是！请看这里！你，去把操作日志调出来。”

“了解！”

女操作员迅速将设备的操作日志打印在纸上，毕恭毕敬地送到了阳子的手里。

“社长，请看这里…”

没有丝毫的踌躇，阳子迅速地翻开日志，一边指着关键的地方一边向着社长沉着地做着解释。一旁的健一只是呆呆地站着，竟然没有提出任何的反驳。

尽管在专业内容上，健一并没有听不懂的地方，但是不知为何，不仅是那些熟悉的专业词汇，连自己的母语竟然都赶到开始陌生了起来。无力挣扎的健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社长在阳子逐字逐句的讲解中渐渐地增加着自己点头的次数，释放着来自高层的信任…

“果然，是这样的吗…”

在终于确认了自己认定的责任人后，社长将喷枪一样的目光移回到健一的身上，寻求着最后的认罪。

“等…等一下…这个...这个…！”

终于意识到了真正的状况的健一急忙反驳，可无奈脑子中一下子涌入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在一片空白之后竟然丧失了组织完整逻辑和语言的能力，只得吐出断断续续的词汇。而这被外人看来 如同自己理屈词穷，哑口无言的反应则更是加重了社长的负面印象。将刚刚稍微舒缓的眉头重新皱起，社长将火力重新集中到已经处于混乱当中的健一身上，冷冷地丢下了裁决。

“中村健一先生是吧，等会儿你就直接去人事部，结算一下下个月的工资，收拾好东西准备一下自己的再就业申请吧。”

“不要啊！！社长！！请让我解释！！社长！！”

一面无视着健一的求情，社长一面转向指挥长和阳子，继续裁决道。

“至于你们的处分，几天后等收拾完这眼前的烂摊子自然也会传达到你们那里的，给我做好觉悟！”

说完最后的裁决，再也不想让眼前的烂摊子影响心情的社长猛地转身，丢下众人扬长而去。

“怎么这样….”

遭受重击的健一如同断线的木偶一样一下子瘫坐在地，许久没有掉过眼泪的他此时竟然如同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但是已经无济于事了。此时的他就像驱虫的蚊香一样在身边自动地形成了一道屏障，让身边的所有同事都避之唯恐不及。在一面逃避着他的同事，这些昔日里好话说尽的同事们三三两两地结队，如同闲话主妇一样窃窃私语。极力逃避着健一的视线。

“等一下，这也太诡异了吧？那个女人的举动分明就像是事先策划好了一样的按剧本演出啊？这样的原因和解释社长竟然就接受了？连这种把戏都看不出来？”

正在操作设备，进行着修复作业的半骨冷不防地向阿尔方斯发出了无声的提问。在不知何处冷笑了一声后，半骨的脑中传来了阿尔方斯的回应。

“不，倒不如说正因为看出来了，所以才选择配合表演下去吧。”

“唉？！”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寻找事故真相的正义什么的。倒不如说，如果对这一点执着地抓着不放，才像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行为。”

“小孩子行为？！是说社长吗？”

“包括社长在内，其它的人应该也是这样的吧。人类毕竟是利益驱动的生物，嘴上说着要‘彻查真相’，本质上不过是要‘制作一个让利益相关方能接受的真相’罢了。”

“制作…真相…？具体是…”

“归根究底，就是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替罪羊。”

“替罪羊…难道说是…中村健一？！”

“其它也不可能是别人了吧？小野阳子，指挥长，社长都不想背负责任吧？这样对三人都有利的牺牲品选项自然就只能是在利益上与自己没有直接勾连的中村健一了。当然，给内外做做样子的形式性处分肯定也会有的，不过，只要位子还在，这些损失的利益在众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再找补回来就好。只是，中村健一本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样子。毕竟，没什么相关经验的家伙呢。”

“然后呢？就这样就结束了吗？阿尔？”

“不，一切如计划般进行。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翘起难得的一动的嘴角，阿尔方斯向异地的半骨露出了无人察觉的诡异笑容。

“怎么…这样…”

带着如被搅拌器打到发泡的鸡蛋液一样的脑汁，健一像中了四级病毒的行尸一般反常地在距离华灯初上的时刻还有数个小时的大白天沿着熟悉却有陌生的街道向着外表斑驳的自家踉跄地行进着。但是这平时只需十几分钟的路程不知为什么突然间变得十分漫长，在路口绕来绕去走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健一竟然怎么也找不到方向。

“哎..？！好奇怪…？！”

沉浸在失业中的迷乱情绪被猛地一激，散去了大半。健一激烈地摇了摇头，拼命地让自己镇定下来。但是让他依旧震惊的是，明明应当很容易看到的自家房子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出现在自己的视野当中。

“田中…小清水….林…佐藤….”

借助着记忆，健康按照邻近房屋的表札一间一间的逐屋搜索，由于日夜光线的差别而陌生的自家道路的模样开始在健一的头脑当中重新清晰起来。可就在健一以为是因为自己早出晚归时的黑夜对白天的通勤道路产生了陌生感的时候，眼前冲击性的一幕却彻底击碎了自己的认知。

“这….是什么….”

蓝色的塑料幕布遮掩下，原本矗立着二层独栋小楼的地方，已经面目全非，变成了一堆瓦砾和木材混合的建筑垃圾。

“妈妈！！”

几乎是本能的喊出声来的同时，健一踉跄着冲进废墟当中发疯一样的想要四处搜寻着母亲的踪迹。

“噜噜噜噜….！”

尽管手机在此时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地响起，健一还是颤抖着接起电话，用复杂的心情听着令自己几乎心脏停跳的消息。

“请问是中村女士的亲属吗？这里是综合病院，中村女士现在正在实施紧急手术，您可以尽快过来吗？”

“哎呀哎呀…..好像弄得有点大啊….”

在健一身后无尽的异空间缝隙中监视着情况的半骨摸着额头叹息道。不过一并观察着一切，早已胸有成竹的阿尔方斯并没有对此产生任何的动摇，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句。

“一切犹如计划。”

综合病院的第一手术室回廊，空荡荡的等候区里，两个男人正如水火一样激烈对峙着。

“你这混蛋…！”

健一紧紧地咬着牙齿，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有着如牛郎店头牌一样俊秀外貌的年轻的男子。

不过在背靠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一边的对方与健一的愤怒截然不同，不仅在一脸轻松的表情上挂着嘲讽的微笑，而且一副散漫的站姿也丝毫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攻击性的气息。

但是，浓烈的火药味却非常自然地从年轻男子的言语当中喷薄而出。

“闭嘴。”

“你说….什么？！！”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健一一个箭步，挥起了早已要爆炸的拳头向着男子的面门直击而来。但男子没有露出任何动摇的神色，仿佛早已准备好了一样，就在健一的拳头即将触碰到自己的前半秒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动作闪到一旁并顺势钳住健一的手臂借助着拳头前冲的惯性顺势一拉让毫无防备的健一顿时失去平衡，瞬间被男子反剪住手臂，踉跄地跪倒在地上。

“就算不是特意要对恩人要有所感谢，对陌生人也要有起码的礼貌吧？”

“你这混蛋！！啊啊啊！！”

就在面不改色的话语中，男子冷不防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几乎在一瞬间把健一的手臂从关节当中扯到脱臼出来。不过此时的健一已经愤怒到了极点，暴起的青筋在一瞬间压过了痛觉，驱动着嘴巴说出更激烈的言语。

“你这混蛋无耻的流氓！！明明就是打伤我妈的犯人！！竟然还敢冒充好汉！！”

健一的情绪在男子丝毫没有放下过的微笑表情的催化下彻底挣脱了理智的缰绳，方才到达手术室门口时的场景再次像海啸一样在脑海中翻腾起来。尽管男子一开始时的礼貌和微笑让确实让健一产生了些许的迷惑，但是随着对话的渐渐进展，这隐藏在伪装面具下的真实好似退潮的礁石一样渐渐地浮出了水面。

健一眼前的男子丝毫没有对自己的地产中介兼黑道身份做任何的掩饰，与之相反，还为此非常得意。不仅如此，男子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没有做任何的隐蔽，直截了当地将当日上午发生的事情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包括带领黑道小弟和工程机械强行闯入中村家将房子夷为平地，将中村夫人连同所有的家具拖出房间等等的细节都借着一尘不变的微笑得意表情原原本本地说给了健一听。当然，其中也包括中村夫人因为跌倒受伤以及情绪激动导致当场失去意识，后来被急救送到医院的事情。当然，其中可不包括男子手下的小弟因为害怕事情闹大而哀求他叫救护车的这种在男子看来有损形象的琐事。不过这已经足以让健一产生强烈的复仇和杀人冲动了。

而在强烈的冲动驱使下，即使是在身体上丧失了还手的能力，健一仍旧拼命朝着男子大吼着。

“你这杀人犯！！我不会饶了你的！！”

“喂，喂，你可不要随便给自己附加上诬告诽谤他人的罪名哟？中村先生，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中村夫人可是自己在工地现场跌倒受伤的，而且还是我亲自叫的救护车呢。虽然我并不要求你们对我有什么感恩戴德之类的表示，甚至对礼貌的要求都免了，可是诬告诽谤什么的可就不一样了哟？我可是有名誉的一般市民哟，这点常识你不会不知道吧？”

“胡扯什么！！明明是你们闯进我们家，非法拆毁房子，在我妈上前试图阻拦的时候被你们打伤的！！真是恶人先告状！！颠倒黑白！！”

“哎呀呀，和你们这群活在垃圾堆里的野蛮人真是讲不清楚啊！这叫都市开发啦！都-市-开-发-懂不懂？看来你们这草民的脑子里也没什么东西啊！听好了！都市开发，就是把你们这些住在垃圾堆里的没用的废物连同垃圾堆一样打扫干净，给文明社会腾出宝贵的生存空间！购物中心！写字办公楼，摩天大厦，生态公园，金融中心…..啊啊啊！！！真是的，为什么这么好的土地资源被浪费到用来堆放毫无用处的社会垃圾的地步啊！！真是…太心疼了！！！啊啊啊！！！真是受不了啊！！！”

“你！！…你你！！…”

听到对方如此的不把自己当人看的狂言，健一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此时恨不得将自己点燃，和这个家伙同归于尽。

“唉？什么？什么啊！真是草包脑袋的社会垃圾呢！肯定没上过学吧？这样就理屈词穷无言以对了吗？啊哈哈哈！！！看来我们的大扫除工作还真的是找对了对象呢！”

男子一边狂笑着，一边猛力的将健一的脑袋朝着大理石的地面猛砸下去，眼看着下一个牺牲者就要出现。

“叮咚！——呜！——”

正当事情向着不可逆转的爆发方向全力冲刺的时候，标识着手术进行中的灯光突然熄灭，身着大褂的医务人员缓缓的从里面步行出来。为了不让自己的恶行暴露，男子连忙收手，将健一推到一旁，装作不相干的样子继续带起营业式的微笑面具独自靠墙站住。而换过一口气的健一此时也顾不上男子的事情，第一时间就冲到主刀医师面前欲言又止地投去了期待的眼神。然而，希望却再次以破碎的姿态呈现出来。

“真的是非常遗憾….”

“怎…怎么这样….啊啊啊啊！！！！——”

健一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今天上午出门前和母亲告别的话竟然成为了临终遗言。

今天所经历的一切如同海啸一样将自己的人生从幸福的高地一下子打进了地狱的深渊。

但还不只如此。

面前的这个男人此时竟然扯下微笑的面具，用彻底的放声大笑对自己展开最令人发指 的无情嘲讽。

“啊啦啦，真是遗憾啊！不过，这样也不错哟！不然自己今晚还得多安排一个人的住宿，可是又要多花一笔钱的哟？！哈哈哈！！啊，现在已经快接近下午六点了哟？无家可归的你还是早点去找便宜的情侣酒店的空房过夜哟？要抓紧时间早点去登记入住哟？再晚一点找不到房间的话，就得和公园里的那些野狗们一起睡在草地上看星星了哦？哈哈..啊哈哈哈哈！！！！”

“你..你这….”

尽管拼命运动了全身的细胞，但是无奈已经精疲力竭，连站起来都不可能办到的健一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男子一面放出得意至极的狂笑一面迈着碎步扬长而去。而自己则在短暂的清醒之后再次跌落到意识的黑暗深渊当中。。

“中村先生？！中村先生？！！请坚持一下！！中村先生！！”

在意识彻底离开的前一秒，健一眼前出现的，是一旁抢救自己的护士急切的表情。

与此同时在喧闹的城市中的某个不起眼的豪华公寓楼当中，一段隐秘的私人对话正在房间夜灯的微弱光线下悄悄展开着。

“…啊，是这样啊，那么用地的问题应该算是完整解决了呢。龙崎君，辛苦。”

在电话的另一端，方才还与健一对峙的男子一边在高级轿车的座位上享受着阵阵凉风，一边用谦卑的语气回答到。

“在下惶恐。”

“咔嗒。”

随着镀金的送信器重新在雕花支架上被固定，宽大的床铺上正卷着羽绒被遮蔽着身体的女人转过头来，朝着方才说话的中年男人用妖媚的语气问道。

“呐，会长，事情怎么样了？顺利不？”

“托阳子你的福，已经顺利解决了哦。”

“这样啊，那不错哟，这个算是奖励。”

“噗～”

女人一边说着，一面将自己的长腿滑过整个被面，直接盖过男人如同网格一样的腹肌，而男人也配合地翻过身，将全身的重量重新分配到下面这入棉花糖一样的肉体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