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終屬於微生物

武漢封城，各地封路，全中國搶口罩、囤糧，從東瀛友人“山川異域，風月同天”“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的感動，到中國人“有朋自遠方來，必誅之”的錯愕；錄影中武漢人一個接一個的猝然倒下，然後是鑽石公主號的漂泊，日本、韓國、伊朗、義大利、美國的相繼淪陷；各國從隔岸觀火到驚慌失措，股市、金市一瀉千里……

人們開始體會到什麼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知道病毒不需要簽證，那些只希望佔盡低成本社會便宜的人，意識到“共業”的可怕。

一個早上，被入室的陽光拂醒，窗外傳來婉轉的鳥聲。鳥聲忽遠忽近，時高時低，乍聞覺得平常，但凝神聽來，卻顯得十分空靈，彷彿一隻小精靈，帶你遊歷天梯，其尾巴就像一支彩筆，畫出一道比一道高遠的霓虹，直至融入寧靜的虛空之中。看着那些浸滿陽光的嬌翠欲滴的綠葉，我驚奇地發現再平常的地方，也有其恢宏的氣象。偌大的城市，一切的繁華都因為病毒而停頓，想起聽科學家說過，讓一切生生不息的，其實是我們根本意識不到的微生物。從我們的出生到死亡，微生物時時刻刻都伴隨左右，並起到關鍵性的作用。如果以微生物的視角來看，這個小區，這座城市也算是一個宇宙的規模，我們不過是被各種微生物和各種無形意志推動着的宿主，而我們竟一直以為自己是自由的。

人們終於被微生物困了起來。我想起網上視頻裡武漢人入夜後絕望的鬼哭狼嚎……生命本來自微生物，人類創造的一切，只在為微生物創造更多更奇崛宏大的星體，終有一天，微生物會顯露其世界主宰的真面目。

又有一天，我終於循聲覓鳥，黑羽黃喙，穩穩站在樹梢，高低遠近的空間感，只是其嗓音特效。據說那是烏鶇。總覺得牠在我心裡挖了一條幽徑，拾級而上，轉個彎就是微生物的命運共同體。

＊刊載於《澳門日報》2020年3月4日〈南書房〉凌谷專欄

衝擊中的反省

葛吉夫有一句名言：“清醒，意味着領悟自己一文不值”，也就是領悟自己全然的機械和無能為力。

懂得反省是清醒的一個重要標誌。不然，我們都只是受習慣所操控的機器人而已。我們也許能吃飯、上班、談話、思考、上網，甚至還能畫畫、寫論文，但如果不能對自己的行為進行深刻的反省，我們還只不過是一個夢遊症患者而已。

葛吉夫又說：要如何喚醒沉睡的人呢？一個有效的沖擊是必要的。但僅僅一個沖擊是不夠的，他需要長期持續的沖擊。

許多朋友在問：“地球究竟怎麼了？氣候天災層出不窮，動物大批神秘死亡，強烈地震不斷，火山紛紛變得活躍，政治動蕩迅速蔓延，怪病蠢蠢欲動……”

連半醒半夢的人也會隱隱約約感覺到人和自然之間息息相關的變化和波動。

日本東北“3·11”大地震一個月以來＊＊，附近地區餘震竟達九百多次，五級以上的也有四百多次。核輻射危機更是不斷升級。那裡的居民一個多月來生活在地震和核輻射的雙重陰影中。附近國家也一點都不好過，核輻射似乎是一個永遠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在我看來，這是大自然給予人們的“長期持續的沖擊”。而且這些強烈的沖擊確實讓人開始領悟到，在強大的自然力量中，我們什麼都不是。

可惜的是，在此進行更深刻反思的人其實不多，大都只是感嘆幾句后，又重新陷入無意識的旋渦之中。

“天譴論”在今天很容易招來非議，但無論從各層面來看，人類對自己的行為進行各層次的反省，都會有百利而無一害。

在全世界的所謂主流媒體的言論中，人們只在政治和科技方面進行討論，卻鮮有人在環境道德和意識層次上深究。

人們在這些強烈的沖擊中從心底感到恐懼和不安。但人類需要的是反省而非不安。

其實，我不打算在此推銷任何一種理論或結論。因為我深信，所有答案，其實已經埋藏在每個人的心裡。我們要做的，就是在每一次的“沖擊”中，努力保持清醒，往內自問：我們的行為究竟有什麼不對嗎？我們的生活有什麼侵害了別人或者大自然？有什麼是可以改善和避免的呢？

孔子曰：吾日三省吾身。這不也是我們該做的嗎？

為什麼自省有用？因為答案一直都在那裡。

＊＊寫於2011年 日本大地震之後

（摘自凌谷散文集《從愛到虛無》港澳購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