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21|閱讀時間 ‧ 約 3 分鐘

庸人自擾的夏天

像王家衛電影的夜,趿著樂福拖鞋的男人,穿襯衫制服裙的女孩。共撐一把傘,各淋半邊雨。傘底下是同質性的沉默。
我伸出雙手食指拇指,框出眼前的十字路。路燈染黃凌亂的雨腳,美術館綠道上的樹廓滴著水,答答答。這個夜晚冷黃的空景到現在還黏在我的食指拇指間。
他習慣拉著我的書包背帶走在左後側,我卻老覺得跟不上他。對了,我那時已經十八歲了,那場雨夜,我是個成年的高中女生。看,我多麼重視時間軸、多麼害怕長大。時間洪流裡乏人問津的一兩年,我得掐在手裡算,每顆都是意義重大的砂礫。因為我猜想,我得永遠像個孩子才能繼續光明正大的被迎接進他有八個時鐘的家。
有次在咖啡廳,他放下調成熟成桃李色的鋼筆,嚴謹的問我有沒有可能喜歡男生? 我嗅得出這不只是他批改作文時嚼舌根的閒聊話題,他認真時,語氣溫文的終於像個老師。我看著他杯裡的黑咖啡,和我已經見底的鳳梨氣泡飲。”這些話我只對你說噢。"這是我們的密語,代表接下來所說的話都將成封信蠟。
我說,小學畢業旅行,我發現我愛上一個女生。全然的、陌生的愛。當時陌生的保護鬱在我身體裡抽芽,尚未茁壯,所以我現在坐在你面前,跟你分享幼稚的氣泡飲,並且好愛好愛你,像認真地全心喜愛一個人類那樣的愛。你安八百個心好了,我根本無意扮演挑逗挑釁的羅麗泰,不會貿然在某個瞬間親上你的臉頰,即便所有人都深知那會是地球上最最真摯無害的親吻。看,有時我真是世界上最最負責的青少女了。
面對天馬行空的選項,我缺乏冒險精神,既懦弱又虛偽。那些選項閃著誘人的霧邊柔光,危險的間不容髮。偶然讀到鍾文音的《國中女生的旅行和她的情人》,自知沒有黃毛丫頭的放肆,敢揣兩瓶酒幾包菸跨越一條海峽去見情人,但心情是一樣的。唯一不同的是,我想繼續安全又滿足的看他舔咖啡上的奶泡、繼續聽他抱怨學生滿紙荒唐、繼續一起聽Marvin Gaye搖頭晃腦、繼續邊看塔可夫斯基邊打瞌睡、繼續阻止他買第九個鐘。繼續並肩漫步,黑暗中他無從得知我在想什麼,我也猜不透他。
我喜歡擁抱的感覺。當他說起女友,遠在美國。我抱抱他,淚如泉湧,雖然他始終不懂我為甚麼要哭。因為他沒看間我第一次掉淚是在搖晃的七十五號,憐憫著我十四歲時對西區一顆寂寞星星的嚮往。不過,他現在不是孑然一人了。我的腦袋嵌在他的肩窩,腦袋潦草拼湊出美國州地圖,Minnesota下面,有個大我五歲、與我毫不相似的女孩,夏天裡碧草如茵的Iowa。像條忠心的梗犬,我渴望他快樂如同可望我自己的,沒有比我更癡情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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