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荒魂歸塵─第一章：老兵不死(1-5)

牠的頭顱就如孩子所敘述確實很像三角形。但孩子沒有提及的，是牠頭顱之所以為三角形，是因為牠的臉孔還分別棲息著三頭怪物：鼻樑上的長著小傢伙的模樣，另外兩頭則長在額骨兩側，那些錐形物全是牠們的血盆大嘴。

小傢伙已經不再是小傢伙了。牠張大利齒，發出迪奈早已熟悉不過的野性咆哮，只是這一次，吼叫裡參雜了沉重的壓抑感。戰鬥已然不可避免。

要把該討的討回來了。

發現持劍的手連著右肩膀一同被擊飛出去，迪奈回瞪著巨獸轉回來砸向他的爪子，急忙連跳帶滾的躲開。然而這只是徒勞之舉。就像是受到引誘而掉入陷阱的獵物，迪奈的視線被等候許久的黑暗壟罩。巨獸的巨爪甩下，將他打爛成一坨肉泥。

第三次，他甦醒。

他向後攀爬，同時注視正在補漏肉體的沙塵，心裡暗自催促它們盡快讓只剩一對碎骨的雙腳盡快恢復原狀；當悚然的爪影再度自天空降臨，他不等腳踝的肌肉還沒完全恢復，便立刻起身拔腿就跑。不過也由於腳掌缺乏完整的肌肉，他跑沒幾步就逐漸力氣；但這一次，迪奈透過殞日的照映察覺到了爪子之間的空隙。他逼迫自己盡可能爬起來，即便連站都還站不穩也要使勁全力飛撲過去──震懾的撼搖自貼近皮骨的粉白降下而隨之響動，他僥倖逃過一劫。

不過，巨獸並不打算放過他。

巨獸夾起爪子，試圖將迪奈夾成肉餅。這時候他的肉體已經徹底恢復。他以咒罵代替誇獎，讚許沙塵的效率，立即跳起身並大吼：「死盔！」

死盔張開了觸角，並且硬深深插入他的腦門與五官。麻痺的刺激與微妙的愉悅感震鳴了血液裡本就沸騰的狂血。即便缺少塵劍的協助，可是在得到死盔的幫助，垂老朽腐的老兵頓時化身為凶暴的狂戰士。早已恢復完全的腳趾深深扎入堅硬的地底，他猛力張開雙手，即時抵住如城牆般高聳的骨爪。

巨獸與他頭上的三頭住客同時發出了節奏不協調的怒吼。牠們似乎不太理解迪奈為何有能耐可以抵禦牠們的攻勢。巨獸張開大嘴，準備要一口咬斷迪奈的上半身。迪奈毫不猶豫地扭斷自己的脖子，憑藉殘留身體的知覺，把自己的頭顱拋向外頭。

他與巨獸的戰鬥已經經過了四次昏厥，第一次敗於巨獸自天空俯衝而下的衝擊。第二、第三，他成為骨爪下的碎片。第四次，這次他肯定自己死了。他從不輕易承認死亡，唯有心中所期許的願望被徹底實現，他才願意坦然接受死亡；不過當遭遇的情勢逼得他不得不做出「形同死亡」的舉動時，他也只能默默接受這個現實。

在死盔的作祟下，他依舊保有意識與清楚的視覺。他看著被夾碎的肉體化為細沙，以違逆吹過這片血腥屠殺場的風勢的走向，飛盪至他斷裂的脖頸之下；濺灑在地的血液如具有生命般化成水珠，隨著沙子的到來，重塑迪奈那身自戴上死盔以前就滿佈傷痕與歲月磨蝕的肉體。

他很意外巨獸居然給予了他喘息的空閒。他抬頭瞪視巨獸，這頭盲獸之主也以數對目光盯視著他的一舉一動。額骨兩側的怪物很憤怒，牠們發出無盡的嘶吼，似乎在譴責本體的無能；鼻樑的「大傢伙」張舞著手爪恐嚇著迪奈，作勢想要把他碎屍萬段；相較之下，本體的巨獸倒是非常冷靜。牠悶哼著氣，光滑細長的尾巴彎曲在後，擺著野獸固有的俯身姿態， 絲毫不敢大意地警惕迪奈的一舉一動。

迪奈不得不承認盲獸之主非常聰明。打自他進入峽谷以來，這頭具有智慧的食人怪物便一直在試探他的能力。那些盲獸與他所操控的奧翠絲，都不過是在引誘迪奈的「底線」所拋出的誘餌。先前的安排，絕對不單單是想幹掉他這麼簡單而已；牠當然可以直接殺死迪奈。但是迪奈的頑固已經讓牠明白，即便迪奈死了，他也能不斷以不同「形式」回到戰場上。他的頑強與韌性，是盲獸之主從來沒有預料到的。

此外，迪奈終於回到了塵劍的身邊，這表示他又能全力一戰了。打從一開始，他就把頭顱往塵劍遺落的位置拋去。這個過程其實並不怎麼好過。即使迪奈不是第一次扭斷自己的頭，但每幹一次他都得下很大的決心才下得了手。不過相較以往，他現在做決定越來越明快了。

現在雙方都毫髮無傷，對決又從零開始。不同的是，雙方都更進一步理解彼此了。只不過差別在於盲獸之主似乎掌握到了他的弱點，而迪奈，只知道該如何從爪子下逃生而已。

盲獸之主移動並傾斜厚重的頭顱，讓額骨兩側的怪物啃咬一旁的骨牆；牠展開收縮在手臂裡的翅翼，對著大地震出劇烈無形的風壓波動。迪奈弓起腳步，試圖抵抗衝擊。當一波更強力的風壓掃過，盲獸之主也振翅而躍，成為殞日下的一顆污點。

起初迪奈並不明白盲獸之主的目的為何。他催動死盔張開無懼殞日刺眼光芒的百眼，隱約看見巨獸正在甩動脖子，就好像想要讓什麼東西掉落下來一樣……

那些細小的斑點。

迪奈慌忙跑向骸骨屍牆，並且趕在災難降臨以前，拿著一具完美的肋骨與塵劍抵擋上頭。他認為盲獸之主大概是想藉由那些散亂的骨頭來砸暈他。戰術雖然可笑，但對於善於將死亡應用在戰術的他來說，要對付他，暈眩與死亡確實是前者比較有效；可出乎意料的是，當猛烈的撞擊自外頭響起，他看見外頭降下的是難以數計、變得灼腐的橘紅骸骨。塵劍形成了小小沙暴發出警鳴，因為它察覺到那些骨頭會造成「感染」，讓所有事物都化為可怕的溶解黏液，並將腐蝕災厄向外擴散；迪奈也發覺，被他用來抵擋攻擊的肋骨化為橘紅，並且逐漸溶解。

一頭掘食蟲不明究理的從旁竄出來。迪奈抓住牠往肋骨塞過去，僅一瞬間，掘食蟲竟成了一灘淤泥。迪奈立刻明白這遠比他設想的還要危險。他知道自己一旦受到感染，他就將一直承受腐蝕的傷害。

好在腐骨的傷害對塵劍毫無效果。迪奈急忙揮起塵劍，將所有染上腐蝕的骨頭全部掃開；然而這並不容易。腐骨的侵蝕比他料想的還要迅速。他雖然成功逃出腐骨的包圍，但左肩膀早已沾染了黏液。他用塵劍削下遭到腐蝕的肉塊，與此同時盡可能避開自天空降下的腐骨攻擊，可當他狼狽逃出攻擊範圍時，卻發現腐蝕早已深入體內，並將他的左半身化為混濁噁心的鮮紅。他本打算削掉頭部，採取同樣的脫逃方式，但持劍的手卻在過程中不幸沾染。

塵劍脫落，他跪倒在地。

盲獸之主自他身後降落，他聽見大家伙發出得意的咆哮。

他的脖子遭受腐蝕溶解，頭顱掉落，沉寂的黑暗與此同時掩蓋住了他所能見到的一切，連同塵劍一同沒入。這段過程很短暫，但隨著他即將停滯的意識，逐漸變得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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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集】： 《奇幻寫作事：想像世界的創作旅程》/ 《荒滅獵人》/ 《Moonrogu短篇小說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