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記憶補完計畫 | 生日 ◆ 日晷

小學中低年級時，每個月總會有一兩天，一大早就看到班上某位同學提著乖乖桶 (或其他餅乾糖果)到學校，在早自習時向老師報備以後，走到講台上，面帶笑容把糖果發給大家，說今天是他生日，請大家吃糖果一起慶祝一下。

坐我後面的阿琦總會湊到我耳邊酸溜溜地說，講台上那些都是有錢人家的死小孩，只會用糖果買人緣；他自己的手卻沒停過，把分到的軟糖包裝一個一個撕開，全部塞進嘴巴，狠狠咀嚼後一口嚥下。

一個小學生批評其他同輩是「死小孩」，現在回想起來有點荒謬。但長大後覺得這種生日請全班吃乖乖桶軟糖的行為，好像真的經常是中產階級以上的家長為了鞏固孩子在學校的人際關係、提昇社交地位而建立出來的禮俗。

每次看到壽星同學在發糖果，(偶爾甚至有別班的、根本不認識的小朋友糖果買太多跑來發)，我雖然表面上附和阿琦的批評，看不起這種行為，但內心總是忍不住會想，我生日那天，也好想要面帶微笑站在講台上發糖果，讓全班看見我啊， . . . . . 可是我的生日在暑假耶。

然後我就會陷入一種失落的情緒中，心裡一直想著，到底為什麼大家生日要發糖果啊？為什麼我生日要在暑假，暑假偏偏剛好不用上課啊？如果我沒有發糖果，大家是不是就永遠不記得我是誰 (尤其是暗戀的女同學，我沒機會偷偷多塞幾顆糖果給他暗示我的心意了)、不知道我現在幾歲，然後和其他生日也在暑假寒假的同學們被排擠到一個陰暗的角落，一起蹲著用粉筆畫圈圈？

阿琦順手把隔壁病假同學分到的糖果幹走跟我平分。噁，葡萄口味好難吃。

我也想要在生日那天做些事情啊！即使是在講台上脫下褲子給大家看我的小雞雞也勉強可以接受吧？(對不起那時候阿琦不知道從哪裡弄來好幾本髒兮兮的蠟筆小新漫畫跟我分享，奇怪的漫畫看太多了以後觀念有點偏差。不過我都只在心裡想，現實世界還是個謙和有禮品行端正的好學生噢。) 即使我對自己出生那天究竟發生什麼事毫無記憶，卻還是一直想做些什麼事情讓大家知道，在生日那天。

小學自然課有一次老師在課堂上提起，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仿照課本，做個記錄一整天日晷陰影的實驗，下禮拜上課交上來，如果有做的話會有神祕小獎品。我小時候簡直是神祕小獎品的奴隸，所以就算老師後來沒有再提醒過班上同學，也沒有寫在家庭聯絡簿上，我還是對老師在課堂中提到的這個任務念念不忘。

回家以後我很快就剪好一個厚紙板圓盤，中間黏上一根裁切過的竹筷子。禮拜天一大早六點就拿到公寓頂樓，開始記錄陰影軌跡。設定好鬧鐘，每隔一個小時我就滿懷期待衝上頂樓看看陰影的變化，雖然知道再怎麼變也不會變成一頭黑色怪獸，但在踏出頂樓鋁門前還是稍微會遲疑一下，會不會在轉頭的那一瞬間......

呃，圓盤被風吹到地上了。

我趕快跑過去把它撿起來放在原本的位置，用磚頭重新壓好，並在陰影頂端用鉛筆輕輕做一個記號。就這樣記錄了一整天 (中間已經有點意興闌珊甚至拖到媽媽提醒碎念後才不太甘願走上樓)，整張紀錄紙看起來土土髒髒的，卻也被鉛筆記錄出一個有趣的軌跡。

一個禮拜後，老師在自然課上突然問起大家這個關於記錄日晷陰影的神秘小作業，我很緊張的猜想，既然是神秘小禮物應該是限量的，如果全班一堆人都有做的話要怎麼平分那個神秘禮物啊？該不會是猜拳吧？還是先搶先贏呢？

緊張的腦內劇場演了一陣子以後，(有做的人請舉手好嗎？) 我迫不及待想非常迅速、但又能略顯靦腆、從容不迫地舉起手，不至於讓同學們覺得我是個囂俳不厚道一心想跟大家搶限量神秘小禮物的愛現資優生。

靜默了一陣子之後，全班除了一個愛看蠟筆小新漫畫的變態小孩把手舉到快碰到天花板以外，沒有其他人有反應。

老師面帶燦笑請我把記錄日晷陰影的圓盤拿到台前，傳閱給大家看，然後緩緩從講台下拿出那個神祕的小禮物.....

一個鮮紅色的乖乖桶。

我的內心開始劇烈翻騰，今天是我的生日嗎？不是。我是不是應該...全班只有我一個人(和老師)站在講台上，把整桶糖果、站在講台前直接分給大家然後說今天是我的、不對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啊！而且我花了一整天沒跟阿琦跑出去玩，留在家裡頂樓記錄了好久....只有我一個人，難道我要在眾目睽睽下展現我的小雞雞嗎？ 講錯了，我是要說，拿起那個乖乖桶嗎？ 可是大家都在看著我啊，啊啊啊~~~！！阿琦在座位上面露凶光瞪著我、還是他其實是瞪著我的手、我手中的乖乖桶？其實他也期待我跟大家分享吧，那這樣我生日要怎麼辦？

那條從講台走回座位的道路像是充滿荊棘讓我舉步維艱。顫抖著坐回座位後，一直到放學前我完全不敢轉頭跟阿琦講任何一句話。

每一天太陽都會從東邊升起，從西邊落下，在白色圓盤紙版上繪出一道橢圓弧線軌跡。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是不是生日？或許沒有那麼重要吧！

我把那個乖乖桶用外套披起來蓋住帶回家後，惆悵地自己一個人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