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選書｜《橫道世之介》

「加藤，你有喜歡的人啊？」

「在大阪。附帶一提，是我單戀。」

「哦，是個怎樣的女孩？」

等了好一會兒，加藤始終沒回答。剛才逐漸遠去的豆腐攤販喇叭聲，再度緩緩靠近。

加藤在花店打工，他和世之介在下午四點多離開公寓。出門前，加藤親自動手炒飯，所以世之介也默默準備好自己的盤子和湯匙。

加藤邊吃炒飯，邊聊到他在花店打工的事。那是位於銀座的花店，向晚時分，酒店小姐會來買店裡裝飾用的鮮花，而到了深夜，則會有中年男子到店裡詢問花語，買花當禮物。

世之介邊聽加藤聊，邊朝自己的炒飯撒鹽、胡椒，最後還拌上番茄醬。對於他如此挑明的抗議，加藤毫不以為意。

坦白說，加藤的廚藝很糟。這天的炒飯也是，還有上次炒的菜，不知為何有股臭水溝的味道。就連世之介也忍不住出言抱怨，結果加藤竟莫名其妙說了一句：「我最怕食欲了。」

「人不是有五欲嗎？色欲、財欲、食欲、名欲、睡欲，當中我最怕的就屬食欲了。」

「倒是聽過有人說自己最怕青椒，但是說自己最怕食欲，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不過是炒菜調味的事，不知為何對象換成了加藤，便成了艱深難懂的佛門問答。

在公寓前和要去車站的加藤道別後，世之介跨上腳踏車回自己住處。只要沿著小金井大路直線北上就能返家，但一想到就算回家也無事可做，而且今晚想必也一樣酷熱，踩踏板的雙腳就顯得沒勁。因為這個緣故，砂石車從旁呼嘯而過時，他差點被風壓捲進車輪下。

騎了三十多分鐘抵達公寓門口，頓時熱汗狂湧，就連伸手進口袋都覺得不舒服。世之介回房後，先朝狹小的浴缸裡放水。雖然沒有風扇，但只要泡個冷水澡，就能維持兩個小時的涼爽。

水位來到三分之一後，他脫下衣服，慢慢把腳伸進冷水裡。先前在砂石車的廢氣包圍下，踩著腳踏車騎過小金井大路，此刻身體發燙幾欲冒火，光是把腳尖伸入冷水，汗水就立刻收進毛細孔。當水浸到腰部時，他索性一口氣蹲下身。

「噢」

在水位暴增的小浴缸內，世之介捏著鼻子潛入水中。頭沉了下去，腳卻冒了出來。水龍頭的水沖向他往前挺出的胯下，世之介在水中發出一聲慘叫。他發出的慘叫化為氣泡，在水面上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隔天早上，世之介覺得，室內靜止不動的熱氣彷彿一直盯著他的睡臉瞧，便清醒過來。

窗戶完全敞開，但在這沒有電風扇的熱帶夜，無法舒服地入睡，感覺一整晚都在狹小的墊被上尋找冰涼處，一再翻來覆去，捱到天明。

他將隨著體溫變熱的枕頭丟向遠處，想再次入睡，便把臉埋進原本放枕頭的地方，感覺稍微涼快一點。

這時門鈴聲響起，儘管睡得迷迷糊糊，世之介還是出聲回應。枕邊的鬧鐘還不到八點。

可能是老家寄宅急便來吧。

他揉著惺忪睡眼，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喊道：「世之介先生請問，這裡是世之介先生的住處嗎？」

祥子？

因為一直維持奇怪的睡姿，連脖子都是偏的，差點就要抽筋。

「請、請等一下！」

身上只穿一條內褲的世之介，將腳邊揉成一團的毛巾被纏在腰間，來到門口。打開門一看，祥子戴著一頂寬帽沿的白色帽子站在門外。

「啊，還在睡啊？」

「怎麼了？這麼早跑來。」

祥子對世之介的焦急視而不見，準備就此進屋。

「等、等一下啦。」

世之介急忙擋住去路，祥子表情嚴竣地往房內窺望，說道：「難道屋裡有人？」

「不是⋯⋯是因為那個啦。喏，這房間這麼小，妳戴著這麼大一頂帽子，進不去的。」

「哎呀，又在逗我笑了。哈哈哈。」

「我說，妳為什麼知道我住這兒？」

「我打電話給加藤先生問來的。我打給您，您都不在，聽說一直都住在加藤先生家。」

「也不是一直啦⋯⋯對了，妳到底是怎麼了？一大清早跑來。」

「啊，對對對。要不要去海邊？」

「海邊？現在？」

「是啊。我想去海邊一定很舒服，今天天空好藍。」

世之介被她那頂白色的大帽子所震懾，向後倒退一步。

「妳突然跑來說要去海邊，我也沒辦法去啊⋯⋯」

「哎呀，您有什麼行程安排嗎？」

「不，我沒有⋯⋯」

這時只要說「有」就沒事了，也不知道該說他太一板一眼，還是不夠機靈。

「總之先等一下。妳看我現在這副模樣，房間裡色情書刊又散落一地。」

這當然是玩笑話，但祥子突然臉色發白。

「咦，妳怎麼了？」

「黃色笑話我沒辦法接受⋯⋯」

祥子板起臉孔的模樣實在可怕。平時光是像「小蔡」那樣的笑話都能逗她笑，卻不知道什麼是她絕不能踩的地雷。

「總之，妳在這裡等一下，我換個衣服。」

世之介穿上他脫在一旁的牛仔褲，感覺到背後的視線，回頭發現祥子一直盯著他瞧。

「喂，別這樣一直盯著我看嘛，我會害臊的。」

「不要緊，我有個哥哥。」

「不，不是這個問題。」

儘管一再牢騷，世之介還是穿好牛仔褲，套上T恤。房裡一樣悶熱，動沒幾下就滿身大汗。縱身躍入浪中的畫面瞬間浮現腦中，太陽從頭頂正上方照向忽而冷卻的肌膚。

「海邊是吧⋯⋯去海邊也不錯。」

世之介一面確認之前穿過的 T 恤是否有臭味，一面對祥子說道。

「我就說吧？去海邊應該很不錯。」

祥子微微托起白色帽子寬闊的帽沿，嫣然一笑。

世之介這個人一旦做出決定，就不會猶豫，他馬上從壁櫥裡的紙箱取出泳褲和蛙鏡。

「車子已經在樓下等了，從這裡只要兩小時就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