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能力」並不是寫作人最需要的能力

有個編劇前輩，是高我很多届的大學師兄，他在香港電影的黃金時期——八十年代末入行，參予過多不勝數的經典電影。履歷上那些響噹噹的片名，令他在行內享負盛名，無論產量和稿費，都是我望塵莫及的。

和他比較熟稔的行內人都知道，雖然做了超過三十年編劇，其實，最近二十多年，他都沒有完整的寫過一個劇本。

你沒有看錯，我也沒有開玩笑。能夠一直保持名編劇的頭銜，靠的不是寫作，而是兩大法寶：

經常有人問我，做編劇需不需要很好的文筆，我的答案是：不需要。

同為寫作人，相對於小說家、專欄作家、記者、自媒體作者、文案寫手⋯⋯編劇是最不重視文筆的。

你想想，你看過無數的電影電視甚至舞台劇，但你讀過劇本嗎？除非是學習或工作需要，一般人一輩子都不會看過一兩個劇本。

劇本是給台前幕後工作人員看的，它的作用等於一份食譜、一張設計圖或建築藍圖，是一個項目的雛型，是工程的第一步，中間需要經過無數的工序，才能生產出成品。

觀眾永遠不會看到編劇寫下的文字，那怕是台詞，都是經過演員演繹出來的對白，而不是文字本身。

所以，編劇和觀眾，是永遠不會有互動的；因此，編劇服務的對象，並不是觀眾。

要在編劇路上走得順，三種人的認可最為要緊：投資方、導演、明星。

這三種人，對一個劇本的存亡掌有生殺大權，但往往又因貴人事忙而無暇看劇本，若編劇能言善道，可以在十分鐘之內，把故事說得精彩百出，把大老闆逗得心花怒放，以為此片必定大賣，或者讓導演和明星寄望可藉此拿下金像獎，能賣出劇本的機會便大大增加。

前輩師兄的編劇功力如何，見仁見智，但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和「賣橋」(Pitching)功力，絕對是Thanos級別的。

我曾親眼看過他向一個投資了幾十部電影的大老闆賣故事，老闆後來和我說，師兄是他見過最聰明的編劇；也見過他讓一個從沒投資過電影的人，乖乖拿出上百萬的劇本費⋯⋯

既然他賣故事那麼厲害，為什麼他自己不寫呢？答案是，他一年賣出的故事，遠遠超過他能獨力完成的數量，聰明的他早就放下筆桿，專門做「故事行銷」，接到案子後，小的交給自己工作室的小弟完成；大的找合作編劇幫忙。

我為什麼這麼清楚？沒錯！我就是其中一個幫他寫劇本的人。

如果寫作對你來說，並不是興趣或理想，純粹為了賺錢的話，相信我，能言善道比文筆重要太多了。

能言善道已經夠厲害了，配合過目不忘更是功力倍增。

只是口舌便給而內容空泛的話，多聽幾次就會覺得你純粹是在吹水，但師兄那過目不忘的本事，在講故事的同時旁徵博引，上至文史哲名人雋語，下至電影娛樂八卦日本動漫，師兄都能順手拈來，演說一番⋯⋯

無論老闆、監製、導演、大明星提到任何題材，師兄總能說上幾句，舉出幾個例證，這種百曉生形象，必然在對方腦裡留下美好印象，認為你非常了不起，甚至是個值得信賴的創作人。

能言善道和過目不忘都是天生的，這兩種天賦我都欠缺，曾經，我因此而氣餒，覺得永遠只能當個名編劇背後的小寫手⋯⋯

幸好，後來我發現，靠天賦而成功的人，只佔小數；絕大部份人能在寫作路上走得長遠穩建，依靠的還是努力和堅持，不斷的輸入和輸出，這也是我想在這裡和大家分享的原因，和動力。

我認為，首要的是——

寫作人，尤其是職業編劇的入行條件裡，並沒有明文規定需要是個博學多才的人，但寫了一段時間之後，你會發現，你是被慢慢逼上博聞強記這條路上的。

即使是杜琪峰的銀河創作室，也不可能一輩子只寫黑幫警匪題材，更遑論一般的小編劇。

有時，題材並不是你熟悉的，但為了稿費，你也會去嘗試——以我為例，寫過的有偶像、武俠、警匪、歷史、諜戰、動作、喜劇、玄幻甚至體育運動⋯⋯

有時即使你花了很多時間做調研，題材也有可能突變：譬如原本是個古裝劇，因為政策問題，要臨時改為民初背景（硬生生把皇帝拿走！）。本來是可歌可泣的歷史商戰，因為發行公司的要求，無端端的變成武打動作劇。本來寫黑警的可惡，卻因為不可告人的原因，全都變成白警⋯⋯

也有可能導演心血來潮，要來一次大突破，把本來合家歡的神話劇，變成古裝科幻片⋯⋯

若你有一個含量豐富的知識系統，即使面對突變，也不會措手不及。

當然，你的知識系統不可能涵蓋世上所有題材，但若你在建立知識系統時，學會了有效地收集和整理知識，即使面對新鮮的領域，你也可以很快的適應，很快的成為該領域的「專家」（起碼看似來像回事）。

即使你只專注寫一個題材（利基），任何知識都是日新月異的，寫作不是寫日記，寫作能力不是不重要，但要發揮出最佳的寫作能力，我們先要有充夠的內涵，才能發揮出足夠的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