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霧花園》——即使是最淡的水墨，也比人的記憶更歷久彌新

《夕霧花園》，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腦海中的顏色，是紫色的花。夕霧花園的顏色應該是帶紫的，在傍晚天色由藍轉紅，而漸漸被灰黑的夜色暈染之際，空氣中霧氣瀰漫，在一座山里，厚重的空氣，濕氣中帶點葉子的味道，和土壤混合。遠處傳來布穀布穀的聲音，還有近在腳邊的蟋蟀和青蛙的叫聲。視覺不是那麼清晰地，但卻把嗅覺和聽覺都放大去感受。

後來我查了夕霧花的花語，熱烈想念，一往情深。那是朵紫紅色的花，也是《源氏物語》中一個主要人物的名字。

書中的園林師中村有朋，打造了一座日式花園，在日本庭園的哲學思想裡，「借景」是其中最為主要的手法。而小說作者陳團英，他用了文字，把時間放緩了，再用文字，在讀者的腦海中，堆砌了一座《夕霧花園》。

跟隨文字，我看到了時間和空間的交錯，以及彼此的拉扯，就像雲林在過去以及現在之間來回糾結，「人若沒有了記憶還能是什麼？只是一縷幽魂，陷入幽明兩界之中，沒有身份，沒有未來，沒有過去。」

小說的背景在馬來亞日據時代到緊急狀態時期，再橫跨至馬來亞獨立，是一部歷史書，也是一部講述時間和創傷的故事。電影和小說很不一樣，電影有電影的好，小說則更妙了，更值得細細品味。

時間是撫平創傷最佳的藥，但那需要多久呢？人的記憶是飄渺的，是虛無的，是脆弱的，卻又是永恆的，是深刻的，是雋永的。我們選擇遺忘或記得，然後繼續活著，活成那個我們所希望的樣子，或是不是我們所希望的樣子。

夕霧花園是有朋借景完成的一座專屬於他的花園，他借遠處的山，借廣闊的天，借空氣中的雲霧，借石子，借花借草，然後借客廳的門框，打造了他的記憶，但你不會知道，哪些是真實的，哪些又是造假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這就是人生。

雲林從勞動營逃出來之後渴望遺忘，忘記屈辱，忘記痛苦，忘記她對雲紅的背棄，可當她越想要遺忘，記憶卻不斷衝進她的腦海，創傷一直都沒有被時間撫平，反而愈來愈潰爛。

作者的筆觸是壓抑的，是沉重的，緩慢的，像是刺青藝術，用針一下一下地刺進皮膚，過程和步調都無法很快地結束，只能在感受痛楚的時候，沉浸在血肉被扎的呼吸裡，一呼一吸，通向記憶的最深處。

「即使是最淡的水墨，也比人的記憶更歷久彌新。」

時間會告訴你，它是永恆的，而人是轉瞬即逝的，那一霎那的痛苦，在這浩浩宇宙中又怎能影響日昇月落，唯有記得它，記下它，讓它跟時間賽跑，只有跑在了時間的前面，它就能被記得。

雲林用文字勾勒她快要遺忘的碎片，有朋用花園篆刻他想要留住的物換星移。

「我向月亮借光，來走這段百萬哩長的路。」

路上我們相遇，然後又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