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羊、羊

上一次真正來台南，是五年前。

充滿歷史痕跡的古都，舊建築歷久彌新，我卻一點也不想見舊人。一點都不想。

曾於此生活一個半月、曾努力去愛途經我的每一位、曾發高燒到羊拿著毛巾沾冷水覆在我額頭、曾準時回家報完平安再違紀溜出去買燒烤只為跨年、曾擁有一票單身好朋友、歷經台南大地震那晚剛好跟一個外國人一起住把她嚇得半死、曾被羊的表姊兩家人耍得而結識她半個家族也才發現她的親戚我爸媽早已認識二十餘年、曾被一位阿伯跟蹤到車庫被告知才發覺有這回事、曾將手機掉到馬桶還用米裝了袋結果真的有效隔天還是朋友打市話叫我起床、曾騎著腳踏車沒戴手套度過最冷的台灣平地冬天、花費一個半月交了一輩子的超級好朋友。

曾毫無遺憾地用生命紀錄我的20歲，現在不敢了。

五年前的一個半月，銘記如此至今，這些記憶，是羊給的。

羊是一個我找不到缺點的女孩。認識她五年，幾乎每次去台北，都是住她家。她沒有台北人的傲嬌，很多人追，卻從不輕易嘗試，可能因為她愛上的男子都剛好有女朋友或是沒有同時愛上她。她身材跟我差不多，但比我勻稱，我比較乾癟。她讀教育，輔系音樂，當鋼琴家教，還在帝寶輔導孩子作業。她常跟我分享學校上課時，老師有多酷、同學有多好、課程有多啟發她。她幾乎沒抱怨過。她家教的空餘喜歡去誠品看書，看完就要我也去看。她會為我做所有小事，來告訴我她愛我。我去她家住時，她會把床讓給我，自己睡地板。如果我要求，她會給我按摩。她會幫我裝水。她喜歡電影，看完就會推薦給我，即使我曾看她介紹的其中一部到睡著，她還是沒放棄我。她信仰神，不偏激卻始終如一。她伶俐也謙虛，什麼都能跟她討論，除了有一次我破戒了被她知道，她傷心了兩天才說她還是愛我的。她爸媽跟哥都很愛她，我造訪時，會連同我一起愛。她很美，是那種內外兼修的美，從不做多餘打扮、不虛華、而是很真，是那種跟你交心的真。她喜歡爬山，沒事就報名登山團，所以身體好的不得了，從來不會經痛，氣色總是很好，鮮少生病。所以我們大部分在一起的時間，都是她在照顧我。她出門常戴著帽子，因為她不是捷運公車就是走路。我猜每天的下限是一萬步。她做了決定就不後悔，走到底期間都在享受。她逆來順受，似乎所有逆境到她身上都轉化成了某個美好的事物，讓她笑著走完。她願意拿自己的健康換家人的、拿自己的幸運換我的。我們的討論總能有些經典結論，讓我忘不了。認識她的人沒辦法不喜歡她。

慶幸自己不是男人，不需要被她拒於千里之外，不需要在她婚後保持距離，不需要DTR。男朋友剛認識她那時，形容她是「不可被玷汙的女神」。

2020的台南，仍充滿感恩，感恩在這疫情肆虐動盪不安的地球，還有台灣；感恩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她還在愛我；感恩25歲的自己願意掙扎求生，即使難的每天都能大哭一場；感恩文字讓我任性，給我恣意宣洩的場域無需任何隱瞞。

作為一坐了半年冷氣房的上班族，還當了兩個月冷氣房考生，台南的烈日實在殺人。七股鹽山、頂頭額沙洲、碗粿、蝦捲、包心粉圓、牛肉湯、燒烤、羹、手工布丁、楊桃汁、杏仁豆腐、虱目魚粥、辣椒冰淇淋、活菌茶、黑麥汁、小卷米粉，無一不是在高溫下進行。為了拍美照啖美食與炙熱對抗，硬生生熬了個整天，我只想回家洗澡。羊說，「流汗很好，就要學會與他共處、習慣他。」我接受了。她瞬間改變我的思想。

即使如此，我們正在分道揚鑣。思想上的迸發，帶來行為的展現。從生活各層面，我們都知道彼此再也不同，連同價值觀、生活習慣、興趣喜好。唯一不變的，是我們對彼此的愛，那種不論你變成什麼樣我都愛你，的那種愛，是神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