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忙碌的謀生方式使得人們只能拚命賺錢,用金錢去衡量、交換生活所需,但是現實的經濟需求、健康快樂的人生,到底要怎麼平衡?答案也許在山裡。
文字、攝影◎陳敏佳 文章出自《
新北市文化》季刊36期
我在台北市長大,四十歲之前是個完全的都市人,我靠影像專長工作賺錢。依照這個社會的邏輯,應該繼續奮鬥二十年再退休。我從事攝影工作,有趣或報酬好的案子都很燒腦、無法假手他人,每個預約好的專案,執行時程都牽涉到一堆人,很難「請人代理、改時間、請假」。這個產業的殘酷是:如果每個月只有幾個工作,那就不會有工作;會有工作的人,就會被通告塞得滿滿的,行程很滿之後就非常緊張,沒有容錯空間。
我曾經為了省停車場月租費,每次停車在大小巷弄花半小時至一小時找車位。後來的工作室內建車庫,交通與生活機能方便。方便的另外一面,雖然攝影棚帶來較多的工作,但工作忙碌必須增加人手,有了幾位好手之後基本支出滿高的,面對工作沒什麼推辭空間,每個月忙到心力交瘁八成是為了應付開支。
花時間慢慢修理,心裡面壞了幾十年的東西
幾年前位於台北市的工作室租約到期無法續租,我沒把握再遇到一個好房東,沒有耐性再面對搬遷、裝修的混亂,順著早已疲憊的軀體把心一橫,不租辦公室、沒有攝影棚了,下一步要怎麼走也不知道,就當作是「長假」吧。
極度勞碌工作的那些年出國去過一些地方,開始放長假之後,印象中人們的生活開始慢慢浮現:例如老是在放假的北歐人、在洛杉磯郊區住著便宜平房有庭院的美國人、在日本山村經營民宿的年輕人……現實的經濟需求、健康快樂的人生,兩者到底要怎麼平衡?
在都市的謀生方式,大致就是高投資、高所得、高支出、高工時、高壓力。可不可以藉著人生突如其來的長假,把工作轉型成中低所得、低支出、低工時、少壓力,多一些可支配的時間呢?都市工作很像大學時把學分修滿,每天從早到晚都有課,晚上都要做功課,連生病看醫生的時間都沒有,何況爬山游泳看電影。
後來離開台北市搬到北海岸住在海邊,工作變很少,大家都以為我不幹了,工作行事曆很稀疏,新人生迎來的第一個爽缺是去瑞典出差兩週,在冰河地形徒步旅行一百多公里,可能是我此生覺得最接近天堂的時候,沒想到簡配人生有更多體驗生命的機會。後來我也有山裡的工作,上山好幾天、報酬不高沒關係,新人生的機會成本很低。
北海岸能吃飯的店家跟台北市沒得比,經常要自己開伙,變成有空看美食節目、食譜、自己採買食物,平均每餐要花很多時間,以前大概早餐10分鐘、午餐20分鐘吧,常不記得自己吃了什麼。
「下禮拜三才有工作」,這種感覺非常好,這代表我不是遊手好閒,在那之前我都可以毫無罪惡感地獨處。住海邊的時候常常散步、騎單車,每天看著天邊的地平線、沿岸海浪不停拍打,面對海枯石爛的時間尺度、念天地之悠悠,累積在心裡幾十年的壞東西好像慢慢地被修理好,有一種內在很強壯的感覺。
後來又搬到靠山的地方,收養一隻小狗,開啟久違的養狗生活,我看到「動物、人類」的差異,狗從不憂慮、對物質的欲望很低(除了貪吃、偏愛海綿床),每天都開開心心、體能很好、能吃就吃能睡就睡,根本是我的心靈導師。我可能不自覺地背負太多責任、考慮太多、擔心太多,規劃美好的未來,今天卻過得很焦慮。
人生輕量化,擔心的事變少,收入與支出都變少
山上的房子很陽春,許多地方要自己動手改善,從取水蓄水濾水、房子的斷熱、柴燒熱水系統、小農具間,都是自己看書、找資料慢慢完成。以前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這些事,都市忙碌的謀生方式讓我只能賺錢,用金錢去衡量、交換其他的生活所需,而我現在有能力可以用自己認為適當的方式處理。比如鄰居請水電工拉電、裝抽水馬達抽水,我用重力取水不用電;鄰居的廁所廚房污水不經處理直接排放野地,我用乾式廁所、堆肥處理再利用,自力打造生活所需的感覺很踏實。
每次準備登山裝備就是在打包一個人類最基本的生活所需,遮風避雨、保暖、飲水、食物、睡眠、排遺處理,反覆許多次已經習慣這就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在人生的必要事項中得到精神飽足與快樂,其他的事情算是選配。
搬家的過程中到處寄放很多東西,很多箱子幾年都沒有打開,打開一看又愛得要命,多半是文化產品,現在釋懷多了,繼續往前體驗的動力遠大於緬懷過去,身邊這類物品已經非常少。
登山的最新觀念是「輕量化」,背負重量少就可以更輕鬆地走,沒絕對必要的東西就別帶著累贅。我的人生也在輕量化,擔心的事變少,收入與支出都變少,自給自足的能力增加,最大的希望就是活著的每一天都快樂。
(本文出自《新北市文化》季刊第36期)
作者:陳敏佳
1973年生於台北,以雜誌與廣告的攝影工作為主。曾出版個人著作《屋頂上》,參與田中央事務所《在田中央》作品集拍攝。近年移居北海岸郊山,還是會到城市開會工作,但多數時間都在台灣各地的山間出沒。
《新北市文化》季刊
《新北市文化》季刊從1984 年6 月創刊至今,持續關注在新北和全台灣發生的多樣文化議題,關心藝術潮流,關心影視音創作,關心城市動態,關心常民生活,關心創意科技,關心土地工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