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啊~~不要~~~」小魚用全身力氣嘶吼,「啊~~~媽咪~~~我不要~~~」這樣的哭喊,只維持了5分鐘,由於身體虛弱,讓小魚沒辦法再嘶吼,只能繼續哭,不停地抵抗。
昨天小魚的爸爸剛買來的毛帽,在這場掙扎中,早就不知道掉去哪裡,醫生護士面對小小孩的反抗,動作快速俐落,我看不到他們臉上有任何的情緒,在專業的訓練上,如果有情緒可能會影響治療,但是在旁邊觀看這一幕的我,心裡就是一陣不舒服。
這是醫院不會冷系列的第一篇文章。
第一個在回憶儲思盆中出現的是一個小男孩,4歲大,光著頭,戴毛帽,眼睛大大圓滾滾,毫無生氣,沒有肥嫰,沒有稚氣,我從來沒看過他笑,這是近20年前,當我還是個大學生,當志工時陪伴的一個小小孩。
20年前的記憶,在細節部分略為模糊,我盡量試著重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帽子
好不容易終於在小魚的人工血管上測試順暢,準備開始打化療藥物,在護士阿姨的安撫下,他躺在病床上,兩個腫脹的眼睛掛著眼淚,直視著窗外的媽媽,我趕緊幫忙找帽子,原來被踢到床尾的棉被下了,我把帽子弄挺拿給小魚。
小魚對帽子嘟了嘴,早上聽學姐說:「之前小魚聽到自己的頭髮必須理光,很不能接受,媽媽說理頭髮時,他一直尖叫,平常他都和爸爸一起把頭髮弄成刺蝟頭,打扮帥氣的造型,現在卻被理掉了」,不知小魚是對帽子很在意,還是對頭髮不見很在意,我慢慢地幫他戴上,他沒有反抗,呼~。
臍帶血
小魚現在接受化療,是為了殺死身上的惡性細胞,不久之後,他將要接受造血幹細胞移植,來自剛出生弟弟的臍帶血,對小魚媽媽來說,這是一個賭,原先只想有小魚一個兒子就好,但小魚卻在一年前被診斷出白血病,經過一波治療,又再度復發,醫生說惡性難纏的白血病,可以考慮做骨髓移植,用健康的造血幹細胞,打到小魚體內,取代掉那些有病變的造血幹細胞,讓血液製造重新回到正常功能。
這說得簡單,但要找到可以和小魚匹配的骨髓有多不容易,兄弟姐妹有四分之一的機會可以相符,要為了小魚再生一個孩子嗎?萬一還是不相符怎麼辦?要照顧小魚,如果再來一個新生兒,怎麼負荷?小魚爸爸體諒老婆身體欠安,當初生小魚時歷經的折磨還很清晰,不希望為了那四分之一的機率,讓老婆再承受一次風險,這件事已經討論太多次了。
只是,最終抵不過小魚媽媽的堅持,決定試試這四分之一的機會。
玩具
小魚安靜下來了,他瞪著窗外,媽媽就站在那,抱著弟弟,小魚除了反抗時,幾乎不說話,我只能坐在旁邊看著他,試著想像他所面對的事情。
病房裡擺了許多小魚的玩具,有看似一整套的擬真恐龍,大大小小,還有專屬的叢林,這些玩具不知道是不是小魚的生日禮物?日常禮物?還是治療獎品?
電視播著卡通節目,這間單人房真的名符其實,衛浴設備一應俱全,病房的左右兩側都是整面的大玻璃,右邊看出去是堆滿儀器的護理站,幾個醫生護士在那工作,三不五時走進來看看小魚,左邊看出去是一條走廊,小魚的媽媽時常坐在那流眼淚,偶爾要給弟弟餵奶,偶爾消失不見蹤影。
黑眼圈
遇上實習較忙碌的日子,我隔了一陣子,才又有時間可以回到移植病房,這次回來,小魚更沉默,只看了我一眼,大概不知道我進來幹嘛,學姐請我只要陪著他就好,學姐說:「他現在很會看臉色」,這什麼意思?所以要做什麼嗎?實際上我手足無措,坐如針氈,奇怪的是,今天怎麼沒看到窗戶外的媽媽。
歷經病痛和治療折磨的孩子,特別讓人心疼,他的玩具又更多了,但我眼前的小魚只躺在那,發呆,突然發現他有黑眼圈,雙手攤在床上,連拿玩具的力氣都沒。
媽媽回來了,一樣抱著弟弟哄睡,之前他會對著窗戶外的媽媽哭喊,現在做什麼治療都不會反抗,只是攤在那。
白血病
我又開始幻想,小魚4歲以前是獨子,爸媽疼愛,每天黏著媽媽,從病歷記錄看來,那時便常常喊痛,不知道是不是正在長高,好動的小魚,身上也不時出現大大小小的瘀青,但奇怪的是,吃得不錯臉色卻很蒼白,偶爾發燒,不過還好沒有什麼症狀,只是,這發燒反反覆覆的發生,做了不少檢查。
直到確診為白血病,一家三口變成醫院的常客,帶著小魚接受治療的媽媽更是疲於奔命,打完化療後的嘔吐、拉肚子、破嘴、食道潰瘍、疼痛,與無止盡的不安,不知道兩人抱在一起哭過多少次,我猜想,媽媽應該是小魚在治療過程中唯一的依靠。
窗戶外的媽媽
弟弟出生後,配對成功,全家為小魚開心,小魚能夠理解嗎?他只知道弟弟出生、自己被強迫離開媽媽、一個人住進骨髓移植中心,雖然媽媽偶爾會進來陪他,但因為還要照顧弟弟,因此,更常的是只能坐在窗戶的那頭看著他,陪他一起掉眼淚。
我記得小魚剛入住時,每天哭喊媽媽。
現在,我坐在他的床邊,整個下午,不論打針、吃藥,他都不再喊媽媽了,好怪,記得之前站在這裡聽到的都是哭聲,現在卻能坐著陪他,聽不到一絲聲音。
不知窗戶外的媽媽對小魚來說,一樣是他的媽媽,還是已經變成玻璃牆上的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