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9-14|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良夜 不散

    其實不太確定哪一個時刻點才算是這趟旅程的結束,坐在宜蘭火車站的我這樣想著。如同「良夜 不散」的手環依然掛在左手手腕,還不願意將它取下。
    手環是為了識別,作為可進入沙丘旅遊服務園區的記號,但是昨晚八點初頭,踏進場館,它已與我一年半前初訪時不同了。 要夜宿的人群在走道兩旁鋪好地墊宣示領地,我走到「月光」與「塵」兩沙地確認要落腳的位置,播映著《無無眠》的「月光」已聚集不少人,在昔日是水窪的乾沙地上三兩躺坐。我想選這,一部份源於一年半前來觀展,我就是在這兒睡了又醒、又睡,就這樣度過了一段在日本深夜的時光。 前去播映《西遊》的「塵」探探,不料那裡卻是一片死寂,李康生並無穿著大紅僧袍在那行走,石子牆依舊只是一片牆,映照不出法國馬賽的景色。而也沒有人,沒有人來過。我轉身離去。
    其實中途走過的許多,曾經佇足的地方都空了,或只是一方藍屏,影像沒有如約的倒映在那。 我回到「月光」找了個靠近螢幕的地方劃出我的地盤,今晚或許就李康生與那日本人陪我過夜吧。
    其實我並不知道其他參與者如何認知現在時程的,主辦單位並沒有給個白紙黑字的行程,大家看起來好像都有個默契一般的知曉;而我只能詢問、被告知,然後靜靜地前往。 活動尚未開始前,在小餐廳的我就屢被外頭蔡明亮彩排唱歌的聲音吸引,推開門走出去,站在一旁偷偷地聽。 正式開場時,反而因著略緊密地坐在人群中,而有點侷促、又一直分心,直到後來起身走去主場地外的草原與人群外緣,拉開了些距離才比較能享受歌曲。
    最吸引我的歌者是特別嘉賓黃大煒,《愛情怎麼讓每個人都心碎》與《你把我灌醉》是國小練琴的我喜歡自彈自唱的兩首歌,那個年紀或許因著喜歡一兩個誰,便以為自己懂得什麼是情的惆悵,而唱得好似深情。但也或許,或許那時候的我並沒有不懂。
    記得蔡明亮的擁抱和握手,擁抱是對於一個情緒有點高昂、曾半邊癱瘓的女子的祝福;握手是如同演唱會般,他握到了在場每個人的手,那時我笑得好開心,不知怎的,就覺得他很溫暖、很可愛。
    將近凌晨一點,有些人回去沙丘中窩著了,有些人還在建築外圍徘徊,等候午夜的電影《不散》。 螢幕正前方剛好有個空位,我便把自己安置在那。看著打在白幕上的《不散》,不知為何,就覺得電影好有魔力,我就這樣乖乖的、呆呆的被吸進去了。看著坐在紅椅上的人們看《龍門客棧》、看著售票員一拐一拐有些艱難的走著、看著他或她堵塞住的情慾無處可流、望著人與人間或尷尬或唐突的連結、望著舊的斑駁的不會想靠近的廁所.樓梯間.廊道,那股霉味就這樣透過影像飄了出來,一切都好迷人。
    福和戲院外的豪雨磅礴,與今天下午的雷雨交加到底有幾分相似,是活動的即將開始、是電影的尾聲;是困住每一個人,但也讓願意的人在雨中向前走去;是斷了幾部場館內的影像,也迎接一部電影甚或戲院的終結。不知道在說什麼,但就覺得沒什麼不一樣,裡與外、此時與那時。
    《不散》映畢,又好些人回去了,畢竟夜晚不是那麼輕易熬得過的。蔡明亮拉了張椅子坐在前頭講話,講他與這部電影的關係,講他與武俠片,講與小康共約《不見》、《不散》;我跑回場館拿了睡袋出來,準備再戰。(其實是蚊子一直叮我的腳,要用睡袋遮著防蚊)
    凌晨兩點,《龍門客棧》映著些許在《不散》中的身影,展開自己的故事。那裏一片晴朗清明,帶著炎熱。
    俠士們成功拯救忠良後代後,「劇終」兩大紅字打在他們遠離的身影,映在後面的是黃昏的餘暉,而我這邊已然清晨四點多了。 訂了個鬧鐘,我選擇就地躺下,回去場館或許太過擁擠了。能如此光明正大地躺在外頭的地板,和著蟲鳴聲入睡,機會並不多。但今夜是特別的、特別的美好,所以這些都是被允許、被接納的,我們都非異類。
    「要趕快跟上隊伍喔!」「沒關係,我知道路怎麼走。」我這樣回應著工作人員。人們魚貫跟著蔡導前往海灘,走上樹林間的小路,路的彼端是海。我是知道的,一年半前便去拜訪過了,海很兇。下午抵達壯圍沙丘時又先跑去晃了一下,救生圈單薄的掛在紅白相間的柱子上,我只敢遠遠的看著海,不敢接近,那片海灘只有我一人。 紅霞從層層的雲後透出了一抹,這天並沒有日出,但沒關係的,真的沒關係。看到海甦醒的樣子,已然感到平靜。人群在後頭,我走向了海,不會就這樣不見的,我很放心。
    聲音,我喜歡聲音,我喜歡聽海撫過細沙的綿密。閉上眼,腳下的沙,隨著一次次的潮湧潮退,也緩緩被帶走……
    今天與這片海的緣分大概就如此吧,天已漸漸亮了,是時候該回去小睡一下了。 回到「月光」,看了看《無無眠》上的人,昨晚剛來時,還想著今天就要和你一起睡了,現也只剩不到兩小時而已了。窩進睡袋,搭著微微的聲響,今天無無眠。
    臨走前,我看到了《無無眠》的第一顆鏡頭,上一回前來時,並沒有等到它。那是一輛消防車呼嘯過了馬路,身穿襯衫、提著公事包的人們熙攘忙碌的交錯。新的一天開始了。下一顆鏡頭,已是夜晚的天橋,好安詳。
    還是念念不忘著,在馬賽街頭亦步亦趨跟在李康生後的中年男子,清場前還是想去看看他。那裏多了些收拾行李的人們,但牆上仍然沒有一絲生氣。或許下次吧,下次再來見他,然後再與他好好道別。
    (一年半前, 我與壯圍沙丘:https://vocus.cc/article/5db439ecfd897800019e07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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