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壯圍沙丘旅遊服務園區流連了六個小時,卻仍無法看盡全部的作品。
真的很美,我喜歡壯圍沙丘這種不規則型的建築,走到任一處都是不同的感官體驗。黃聲遠的沙丘建築中,蔡明亮的八部作品慢慢在行走,李康生披著一身紅走過了「塵」、「風」、「雨」、「海」、「潮」、「月光」,走過了馬塞、香港、東京、古晉,走過了恆長的時間。「你走慢了我的時間」,這是這些行走給我很深刻的感受。
在那邊或坐或站、或睡或走,不同的空間提供觀者可以有不一樣的身體姿態。
「潮」的空間是一個甬道,畫面在牆的一側,兩三公尺外另一側的牆邊擺放幾個軟墊。與畫面的距離很近,無法再更後退,遠離香港熙攘的街道;只得窩在軟墊上,看著李康生左手提塑膠袋、右手拿麵包的走過香港的街頭,直至在一寫著「禁止進入」的鐵柵欄前,拿起手中的麵包咬了一口,才知是冰火菠蘿。
在這,我第一個佇足的空間是「雨」。「雨」也只一米寬吧,前頭堆著小沙丘,綿延了三四公尺。我就站在沙丘上,盯著投影在崎嶇牆壁的畫面,畫面搭配著牆壁的紋理格外顯出一種斑駁感,像久未清洗的窗上,染上灰的雨漬斑斑。
在蔡明亮的故鄉,古晉。李康生一身的紅走過了公寓、人家門外窗外,家屋內的人們的百無聊賴的過著日常,時間彷彿行在泥沼中,雖仍前行,卻滿身的黏膩。彷彿幾十年來皆是如此,未曾有何不同。《行在水上》怎麼感覺都是水中的舉步難行,只開頭的畫面:地上水窪中,紅衣倒影緩緩恰似輕巧。但人影終是過客,藍天白雲才是恆在的。
「月光」擁著一略大的空間,仍是沙地,沙地再過去是一窪水池,水中擺著三張椅子,椅子後是隨著列車快速流動的場景,透著街頭的綠光,《無無眠》。喜歡沙丘建築常在頂上開個方形的窗,讓日光透進,在不同的時間為展場空間提供些微的變化。那照在小板凳腳邊的一方光很是溫暖。
遊走在沙地與木棧板,又退到外圍的鐵凳上,選一張靠柱子的,看著那名日本男子洗澡、泡湯。忘記它是在何時結束的了,只記得好像工作人員名單跑完後,我仍繼續坐在那,想重頭看完一遍《無無眠》,但我也跟著陷入無無眠了,在那昏暗的空間中。記得夢中,我的束口袋內有兩包統一脆麵,菊貞老師說,人會吃什麼跟他的階級、記憶、經歷還什麼的很有關係。
也不知沈睡了多久,好像是被外頭人聲吵醒,便趕緊離開「月光」,肚子微餓,而我並沒有脆麵,或冰火菠蘿。
暫離展場,跑到販賣文創的空間,也是待了好一陣。有個叫「沙擺」的東西很有意思,輕輕一推它就會依循著某樣的物理原理,在細砂上畫出利薩如曲線。很有規律的擺動著,擺動著,我也就在那盯著它好一會,或偶的會看看手機或介紹,但最終仍等不到它完全靜止的時刻。
寄居蟹的蝸居,黃聲遠是這麼形容它的建築的。外頭微雨漸冷,衣著單薄的我再度往內縮進行者的世界。這次,從展場入口進去,來到有大片沙丘的「塵」。 角落,安心之所在,可靜心觀察、可隱匿身影,即便只是心理上的,稍微。
那已是影片的後半了,李康生以其行者緩慢的速度走下法國馬塞的地下道,也算獨佔半邊的階梯,欄杆另一側人來來去去,或偶的轉頭看這異者。那十秒的樓梯被他走的好長好長,但也看不膩。
《西遊》是這部片的名字,之於馬來西亞或台灣,法國著實為「西」,金髮白皮膚或是中亞人面孔。有一幕很有印象,李康生走在許是咖啡館外的街道,咖啡館外有幾桌露天座位,坐滿了人。他從他們身旁徐徐走過,恍若走過無人之地。而他們就在那坐著、看著。李康生走過了被他走的很漫長的街道(許有十五分吧,不知道,在這些緩慢行走的影片要感知時間是難的,只知得,很久)。同樣的時間,他們也只是坐著、看著。
有個人我原以為他只是在街口一樣的旁觀,但後發現他在學李康生走路,或更精確地說是以他的速度跟著走路。一名頭髮略稀疏的中年大叔,外著淺藍襯衫,下半身穿著黑褲,亦步亦趨。
那也是鏡頭外的我,同樣的衣著,在「塵」的沙丘上仿效著李康生的速度走路。 走了才知道,這並非那麼簡單,總太快的放下或舉起腳,無法與他走在同個頻率上。又頻頻路過的旅客也會讓我難為情,便佇立不動,後雖有放下那多餘的面子,但還是困難。
亦步亦趨的跟著走著,好像也說不上有什麼意義,就單純的身體想模仿罷了。 李康生已走出鏡頭外,畫面留給了身後的男子,他的影子映在一長方的光框中拉的長長的,不知怎的,就是注意到了。或許是喜歡光與影,或許是我與他、他與他都為光與影,或許沒那麼多或許。
《西遊》還有另一角色是一名許是六十左右的老者吧,第一顆畫面就是他側躺的大頭充斥整個畫面,像是巨人,凝視著鏡頭外的觀者,我也凝視著他。想著什麼呢?鏡頭前的他,不知道。只是後來上前去摸了他皺紋、毛細孔皆清晰可見的臉。 嗯,是洗石子牆的觸感。
待了六小時仍沒能看完整個展覽,但沒關係,會再回來的。再次鑽進黃聲遠、蔡明亮、李康生共同打造的世界,感受時間流逝的無,生命極緩慢的樣態。
(本文寫於2019.0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