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道別

9月的某天，平常不過的日子，一則看着很不真實，卻又真實到不能再真實的報導，那突如其來的衝擊，震撼得讓人措手不及。一開始只是覺得心裏很難受，有種被挖空的感覺，整個人空蕩蕩的，莫名的失落，好像失去了一個重要的朋友，明明是個陌生人。之後的每一天，一覺醒來，總是覺得若有所失，心情鬱悶。

一個虛構的故事都會讓我久久不能自拔，好幾天都難以釋懷，何況是在真實世界發生的故事。真實存在的人物，無法扭轉的結局，感覺卻是如此的不真實，就像美麗的風景，看着反而更像一幅畫，讓人揪心不已。

我們每天寫下無數的故事，這許多的故事層層疊疊，建築成我們各自的人生。而真實世界是一本永遠不會完結的小說，它紀錄了所有的故事，又把故事互相串連，延續成更多的故事。它從來不會照顧讀者的感受，也不理會酸民對它的謾罵；不管我們是否接受，最真實的世界，往往寫着最荒謬的故事。它可以把一個愛情故事，粗暴地寫成謀殺故事，又一下子改成了社會紀實故事，甚至理所當然地把橋段扭成戰爭故事，最後成就載滿傷痕的歷史結局。這一次，它一如既往的過份，把一個藝術家的故事，寫得很短，卻寫得很美。

許多人都知道他的名字，說他陪伴過自己的青春，後悔沒有早一點認識他，對他帶着滿滿的不捨。我想起《千與千尋 / 神隱少女》裏的一段話，「人生是一列開往墳墓的列車，路途上會有很多站，很難有人可以自始至終陪著走完。當陪你的人要下車時，即使不捨也該心存感激，然後揮手道別。」他的提早下車，讓人猛然想起，原來列車上一直有他的陪伴，他是生活裏重要的陌生人。因為失去，才發現在不知不覺間，早已習慣了他的存在；就像每天呼吸着的空氣，明明不可或缺，卻理所當然地忽略掉。

他的光芒其實不難被發現，從以前就知道他是個善良的人，有着藝術家的才華，哲學家的思想，努力家的精神，總覺得燈紅酒綠的娛樂場不適合他。但他卻有冒險家的魄力，在這種不適合中承受着誤解與傷痕，在他的作品裏表現那「執意革命，痛苦進化」的堅持。

也許這就是藝術家的宿命。

持續幾天的弔唁及告別式，和他昔日的影片，如雪花般散落一地，形形式式的悼念，讓人只想逃避。這段時間裏，從別人的口中，收集到他更多的故事，對每個人都是那麼的貼心，那麼的温暖，成為大家心中的天使。也許是無法接受，又或是太過悲傷，我一點也哭不出來；直至聽到那首為他而寫的歌詞「這裡去天堂有多遠，你的行李帶的夠不夠」，眼淚終於如決堤般湧出來，心裏才總算有了踏實的感覺，消化並接受了現實，但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惘然在心裏徘徊。

後來，得悉他留下還沒發表的作品，和擬訂的一堆計劃，想到他是突然離開的，不自覺就跳進他的思維了；原來計劃真的是趕不上變化的。如果沒有發生那3秒鐘的話，一切就會按照原定計劃進行了。而毫無準備地離開熟悉的世界，沒有人告訴自己要去甚麼地方，那種感覺一定是很不安的。那個星期，我就是抱着這樣的心情度過的。

不知不覺，他已經離開了21天，但他留下了很多的作品，就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所有的人都說，他只是帶着21公克的靈魂，和他的Alien666回到自己的星球；而他留下的浪漫，似乎也感染了所有的人。他的家人為他選擇了花葬，替他把愛送給需要幫助的人；他的朋友為他舉辦了一場最浪漫的音樂會，充滿了淚水與歡笑，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因為太美了，也更讓人唏噓和不捨。

有人說，他不是偉人，沒有必要被高度表揚。我們常想着要留名後世，總是很忙碌的想要創一番事業，或表現自身的才華，往往忽視了品德和修養。古人有謂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當中以德最高。以前讀書，總是感嘆，現代人已不會表揚高尚的品格情操，如今看來，人們的價值觀始終不變，只是在不幸與悲傷中被驗證，未免太殘忍了。

還記得事發前幾天，是一代歌星張國榮先生的冥誕，當時跟人聊天，說到許多人才總是在如日中天、風華正茂之時殞落；我想一定是因為上天捨不得人變質，想讓世人永遠記住他們的美好。人一天還沒走到盡頭，也不知道結局會不會逆轉。尤其是這幾年，世界的變化太大了，許多本來看似正常的人都變得不太正常，對於浮游在變幻世界和時間洪流中的我們來說，不知道哪天也會變得不正常，這算是悲傷中僅存的一絲安慰吧。

悲傷很多天了，明知道還是會悲傷下去，但終究要收拾心情。沒有東西是永遠的，生活還是要過，時間還是在溜，世界還是在變，但精神是永遠的。他的離開不是結局，所有知道他的人，無論跟他是否認識，都在這21天裏緊緊相扣了；在各自生活着的同時，也在延續着他的故事。讓時間沖淡悲傷，忘記他的離去，記住他的笑容。

音樂會結束之後，就要劃下休止符了，不打擾是他最後的溫柔，也是我們給他最後的温柔。

那是值得一輩子記住的名字，黃鴻升。

#絮絮不休 寫於2020年10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