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水連天,長堤煙籠成絲碧。春無好意,向去時迤邐。 離斷韶華,能幾回歸棹?問誰曉、一川芳草,十里相思道。
楊起隆謀逆案外有案,京師不免人心浮動,又因為成德與楊艷私交頗為人知,康熙不好把他派往刑部,便派他隨步軍統領衙門在京師內外城四處巡走,探看情況。這日成德聽說刑部衙門動靜,知道楊艷雖無大礙,恐怕還有一些時日煎熬,心中煩悶,騎著馬四處繞行,到酉時前後便調頭騎馬入京師內城,往什剎後海行去,預備著卸下一日重擔,好生在家休息。
他騎馬轉入甘露胡同,大老遠望見一個年輕女子牽馬在門上說話,頗為眼熟,定睛細看,竟是芙格的陪嫁丫頭完琦,連忙策馬上前問道:「完琦,你在這兒做什麼?」
完琦忽見成德騎馬回來,還身著朝服黃馬褂,知道他剛下值,連忙取出芙格的玉簪說道:「大爺,是格格讓我來遞話,有要緊事給爺回。」
成德認出那是太皇太后賞給芙格的玉簪,便下馬拉著完琦入內,在儀門內找了個僻靜角落說話。他聽說格爾芬授意毒害楊艷,本已驚詫萬分,又聽說芙格的私話,更如受了晴天霹靂,呆立在地說不出話,還是完琦輕推一把,才回過神來,說道:「芙格確定⋯⋯是我的孩子麼?」
完琦道:「格格是這麼說的。」
成德情知這話武斷,此時此刻卻樂於相信,雖覺胸中有千言萬語,轉念卻想,芙格冒大險遣完琦出來報訊,此刻還以楊艷性命為第一要緊,便將芙格玉簪塞回完琦手裡,握著她手鄭重說道:「完琦,你話已帶到,這就快回去,告訴芙格,我信她的,孩子落地若真是妞妞,給她起名叫做芙蘇里,紀念懷上她的芙蓉花開時節。」
他打發完琦離開,自己也匆匆出府,快馬趕往刑部,一路上卻是心猿意馬,恍惚想起生日那天在安定門外巧遇芙格,她臨上轎時刻意露出手上火瑪瑙扳指,原來是想告訴他這個祕密,當時他不解風情,反懷疑她的心思,此刻既懊惱又心酸,不由得濕了眼眶,如此含淚奔馬,竟不知如何抵達刑部街。
他在刑部衙門前下馬,恰逢莫洛跨出刑部大門,連忙迎上去拱手道:「大人,快帶我入大牢去見楊子蓮。」
莫洛見成德身著黃馬褂,又不說明底裡,以為他奉密旨前來,便擺手道:「請,這頭走。」
成德不曾到過刑部,此刻跟著莫洛入內,直走到衙門深處,轉入一條深長石頭甬道,又走了一陣子才到刑部大牢,莫洛便擺手道:「你奉了密旨,我不好隨同前去,讓戈什哈給你帶路罷。」便指著門口一人道:「帶欽差大人去見楊子蓮。」
成德恐怕實說自己無旨意在身,莫洛便不肯放行,只好硬著頭皮裝聾作啞,跟著那戈什哈入內,到了一間牢房前,見楊艷坐在案前寫字,登時心頭一寬,幾乎腳軟,連忙雙手把住牢房木頭柵欄,喚道:「子蓮,我來看你了。」
楊艷回頭見是成德,待戈什哈開了門讓他進來,便道:「這兒簡陋,我只好怠慢你了。你請坐罷。」
成德揮手讓那戈什哈退出去,見牢房內沒了旁人,便上前拉楊艷手道:「我聽說有人要陷害你,連忙飛馬趕來,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楊艷見他關切之情現於顏色,說話氣息都促了,雖不明究理,到底心中受用,也不將手掙脫,說道:「我已經在天牢裡,還有什麼旁的陷害?」
成德道:「我不知道那些人使什麼手段,只是你在這兒得一切小心,牢裡的茶水菜飯,你可千萬別用。」
楊艷奇道:「那豈不將我渴死了?」
成德正色道:「子蓮,你別的信我不過,你總相信你的性命於我萬分要緊罷?若非事出有因,我怎敢到刑部大牢尋事?你聽我的,這兒的吃食一概別動,回頭我拿銀子打點獄卒,讓外頭給你送飲食飯菜。子清住在崇文門外,離這兒較近,我讓他去吩咐府裡,隨時給你送東西來。」
楊艷看他說得鄭重,便點頭道:「你既如此說,不是曹府送來的東西,我不動便是了。」
成德點點頭,雖然見了楊艷便捨不得走,但想到得趕快出去打點,便拿出一柄扇子遞過,說道:「這是去年你題詩的扇子,我總帶著,如今還給你帶在身邊,也讓你知道,我時時記掛舊日。我心裡還有千言萬語,待過了這一劫,願你容我細訴。」
楊艷接了扇子,目送他出去,展開扇子一看,原來是康熙御賜的烏木灑金地折扇,上頭有焦秉貞的西洋花鳥和他題贈明珠的七絕,一時之間百感交集,拿著扇子坐回案前,滿心想就此刻心情寫詩填詞,卻無甚巧思,提筆在紙上塗塗抹抹,半晌只得了半闕《減字木蘭花》,還在費心思量,忽聽門外一個戈什哈道:「楊大人,曹子清曹大人府裡給您送茶水餑餑來。」
楊艷擱筆回頭一看,認得是方才領成德進來的戈什哈,奇道:「容若才去不久,已經張羅停當了?」
那戈什哈開了牢門,端進一個托盤,將茶壺茶碗和一碟豆面餑餑在矮几上安置停當,欠身答道:「成大人特別慮著楊大人,恐怕楊大人渴了餓了,方才親自看人在刑部廚房把東西備了來,囑咐小的到這兒說是曹大人府上送來。」
楊艷聽他說得瓷實,擺手讓他去了,到矮几前坐下一看,那豆面餑餑作金黃之色,想到是成德看著準備的,更覺心頭溫暖,打開茶碗見是一般的茉莉花茶,倒是香氣馥郁,聞來心曠神怡,吃了半碗回到大案前坐下,卻覺得視線有些模糊不清,先前在紙上起了頭的《減字木蘭花》,兩行字在眼裡竟成了四行五行,拿手揉眼半天,卻愈覺昏眩,且全身痠軟,竟至滿頭冷汗,這才猛然一驚,知道還是中了暗算,只來得及提筆在紙上寫了一行字,將紙和扇子一齊塞進袖中,人便碰一聲倒在地下,連椅子一併掀翻。
|| 未完待續 ||
滿洲人以餑餑泛稱糕點,型態與口味繁多。刑部大牢奉給楊艷的豆面餑餑又稱豆面卷子,就是一般俗稱的驢打滾。滿洲人經常在馬背上,喜好經飽耐餓的甜食、粘食,豆面餑餑是其中一種,是將粘米麵蒸熟擀薄之後,沾上炒熟的黃豆粉,製成捲狀,因此而有金黃色澤,是春天的甜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