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麥的按摩師
一 、漢瑞與潘妮 - 按摩師的話
關於 en neurologisk sygdom 神經系統疾病 。
我是在二月的時候收到潘妮父親的 e-mail, 他希望跟我約時間在潘妮的家為潘妮做按摩, 潘妮 38 歲, 有神經系統疾病, 嚴重影響她的肌肉控制及身體的平衡系統。
我們陸陸續續約了很多次時間, 我的工作太忙有的時間沒辦法配合, 潘妮也忙, 她必須每周去醫院還有復健師那裡, 所以時間一直很難敲定。
終於在一個夜晚約了晚飯後的時間我過去, 潘妮和她的母親坐在沙發上等著我。
潘妮的母親站起來跟我握手, 一個全身充斥香水味和華麗珠寶的女人, 她說因為我可能聽不懂潘妮說的話, 所以第一次她過來幫我, 讓我瞭解潘妮的狀況。
她解釋潘妮的疾病, 我多半是有聽沒有懂, 最主要的是潘妮的腳常常會抽筋, 所以他們認為按摩對潘妮應該是有幫助的, 希望跟我固定每個禮拜一次的按摩時間。
潘妮一直靜靜的坐在窗邊的沙發上, 眼神空洞, 面無表情 。
當我對潘妮說我們開始按摩吧, 她才緩慢的站了起來, 開始褪去她身上的衣服和牛仔褲, 動作非常的遲緩而且 ”詭異 ”, 像是電影裡的鏡頭, 那些從墳墓裡掙脫爬出來的鬼怪, 試圖做一些正常人的事情一樣, 我這樣形容很糟糕, 我不應該這樣講潘妮, 當她坐在沙發上不動的時候, 看起來是很漂亮的, 紅色的頭髮披在肩上, 戴著一些簡單的耳環和飾品, 頭上的髮帶也很精緻, 坐得直挺挺的, 看起來就是一個電視裡的令人憐愛的紅髮女孩, 所以我沒想到她的行動會如此怪異, 我直覺問她母親, 我需要幫她脫衣服或更衣嗎?
潘妮的母親說不用, 潘妮可以自己來。
我必須花很長的時間等潘妮脫掉身上衣服, 當她終於脫好衣服, 慢慢一步一步艱難的走向我, 然後腳很不自然的抬起來跨上, 或者說是爬上我帶來的按摩床, 因為距離沒有抓好, 她的頭沒辦法靠上按摩床前面臉要朝下的那個洞, 我對潘妮說, 妳要再上來一點, 臉要放在這個洞上, 然後潘妮雙手拉住我, 像一隻大型蜥蜴一樣, 匍匐前進, 終於把臉靠上按摩床的洞裡。
按摩的時候, 潘妮偶爾會像抽筋似的整個僵硬, 然後又漸漸放鬆, 一切還算順利, 當我幫潘妮按摩的時候, 潘妮的母親坐在旁邊玩 ipad 遊戲。
按摩結束後, 我和潘妮的母親約定了每個禮拜二上午九點的時間來幫潘妮按摩, 因為只有潘妮在家, 所以如果我聽不懂潘妮說甚麼, 或有任何困難或問題, 隨時可以打電話給她。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潘妮的經過。
接下來的每個禮拜二, 我都固定去幫潘妮按摩, 潘妮都會先洗好澡換上一套淡粉紅色的浴袍等我, 我對潘妮並不了解, 因為我沒辦法和她對話, 我不知道她是一出生就生病了, 還是後來才發生的, 潘妮的臉上從來沒有表情, 眼神也很空洞, 當我和她說話的時候, 我不能確定她的眼睛是不是看著我, 但是我請她拿浴巾和毛巾給我, 還有每次按摩結束後付錢找錢, 她的腦袋都清楚得很, 所以雖然動作緩慢, 但是我確定她完全聽得懂, 而且思緒是正常的。
她的公寓裡, 有很多小擺飾, 很乾淨也很清爽, 窗戶上很多蘭花, 當我幫潘妮按摩的時候, 我只能望像蘭花, 望向窗戶外 。
窗戶外馬路對面, 是一棟大的辦公大樓, 很多大玻璃窗戶, 正對著的潘妮窗口的那個窗戶, 上面寫著牙醫診所。
一開始我拉上窗簾, 想說潘妮脫了衣服, 這麼大玻璃窗戶, 不是給對面大樓的辦公人員看光光了嗎, 可是潘妮不要我拉上窗簾, 她啊啊的叫嚷著胡亂揮著手, 我只好把窗簾再拉開。
潘妮喜歡明亮, 天氣就是再冷, 窗戶總是開著一個小縫, 可以聽到外面的車聲和樓下偶爾經過的人講話的聲音。
其實潘妮可以講話, 只是她很難控制臉部和嘴巴的肌肉, 所以發出的聲音很模糊, 也很難懂, 要花 ”很多時間 ”才可以聽到她從嘴裡發出 ja...... 或 nejjjjjjj.. ( 是或不是, 要或不要 ), 就別說要再等她說出其他的話了, 我只是個按摩師, 不是復健師也不是心理治療師, 我對她的疾病也不懂。所以, 在每個禮拜短短的一個小時裡, 我只負責幫她按摩, 放鬆她身上的肌肉, 希望她不會常常抽筋。
潘妮生活非常困難, 但是她還是一個人住, 很多事情都是自己來, 固定時間會有政府的復健師和醫護人員帶她出去, 並且每個禮拜有個男人會給她送食物過來, 那個禮拜二食物提早來了, 男人把紙箱子擱在潘妮的門口就走了, 我正在收我的按摩床, 看到潘妮很困難的用身體頂住門, 讓門開著, 又想辦法要彎下腰去拿食物箱子, 彎不下, 門又要關上了, 她又試著直起身頂住門, 再彎腰, 伸手... 反反覆覆好幾次, 我看不下去, 雞婆過去幫她拿起箱子進廚房放, 回頭要問她是放在廚房桌上嗎? 她卻像卡住了一樣, 還沒從門邊挪開身子, 等她走過來, 跟我說 ja ... , 大概時間十分鐘又過去了 。我很驚訝的想著, 她一個人的時候, 做一件我們正常人的事,要花比我們多幾倍長的時間呢?
每次幫潘妮按摩, 潘妮身上都會有新的不同地方的瘀青, 因為潘妮常常摔倒, 我親眼見到好幾次她拿了浴巾要給我, 一般人兩步路的距離, 她就突然手腳失去了平衡, 在我面前重重的摔了下去, 我甚至來不急接住她, 只能迅速小心的扶她再站起來, 然後她身上就又多了一塊塊的瘀青。
還有一次, 我人還在樓下按門鈴, 聽到二樓窗口傳來巨響, 我想完了又摔了, 急得我趕緊打電話給她母親, 好在潘妮還是開了門, 當我進去客廳的時候, 整個小圓桌被她撞斷了桌腳, 窗台上的蘭花摔碎了一地, 潘妮癱坐在沙發上, 我只好去找出吸塵器, 收實滿地的玻璃碎片和她的早餐殘渣。
或者我人都到樓下了, 久久等不到潘妮開門, 打電話給她母親, 才知道一早潘妮又受傷了, 她的母親和她還在急診室包紮傷口, 來不及聯絡我, 我說沒關係, 潘妮沒事就好, 我下禮拜再來。
就這樣, 好幾個月過去了, 我一直在幫潘妮按摩。
我幫潘妮按摩的時候, 心裡會特別的平靜, 我們一般人是何其的幸福與幸運, 我們可以自由的走動, 毫無問題的說要或不要, 我們可以很快的旋轉門的開關... 微笑, 生氣.... 或做任何鬼臉.....
潘妮住在這樣一個舒適的公寓裡, 她長的也漂亮, 她38歲, 還小我兩歲, 她心智正常, 櫃子上有各式各樣的書, 關於人生, 關於寵物, 關於如何愛自己...
可是潘妮的人生卻是這麼艱難 。
其實, ..............
潘妮沒有搬家, 她還是住在那棟大樓裡, 我還是每個禮拜二早上九點去幫潘妮按摩。馬路對面大樓的那一家牙醫診所, 窗戶裡的牙醫生和患者仍然進進出出, 只是裡面到底有沒有一個叫做漢瑞的牙醫生?
我不知道!
應該是沒有, 因為那是我幫潘妮按摩的時候, 透過著蘭花, 望向對面的窗戶, 天馬行空胡亂想的故事。
我不知道潘妮腦袋裡怎麼想的, 她會不會偶爾也像我一樣, 心裡, 會這樣天馬行空的胡亂編故事?
漢瑞與潘妮 -
完
按摩師生活小插曲
那天剛完成了漢瑞和潘妮的故事, 急著想跟老公分享。
老公一下班回來, 我就跟前跟後的講起漢瑞的故事給他聽, 老公聽著聽著, 一下子拆郵件, 一下子整理報紙, 然後還進廁所剔牙, 又去開他的電腦, 我不厭其煩的跟前跟後嘰哩呱啦不停的講, 然後他還揮了揮他的手肘, 旋轉似的要我加快速度講, 我差點沒順手拿起廚房的粘板往他頭上給鍘過去。
終於講到最後按摩師的話完結篇, 原來一切只是按摩師的幻想故事, 老公才恍然大悟說, 真得很不錯耶!原來是妳編的故事
!我才開心的去做晚餐。
吃晚飯的時候, 又忍不住追問老公, 你真的覺得 "漢瑞和潘妮的故事" 不錯, 還是其實只是敷衍我?
女兒好奇說, 什麼漢瑞和潘妮?
我還沒開口說話, 老公急忙插嘴阻止我, 就妳媽媽寫她按摩的一個故事, 妳不要再問了, 她要是再講一次, 又沒完沒了, 故事太長了!
我刷地瞪他一眼, 你好! 你了不起! 給你30分鐘時間講你的人生給我聽, 你人生有漢瑞的精采嗎? 真實的人生不就都是又臭又長嗎?
完了! 我老公這個美好的夜晚又給他自己毀了, 一整晚的賠不是加上一個小時的老公愛心按摩來安撫家中這個火爆老婆。
所以說啊, 飯你好好吃, 老婆講話就好好聽, 人生的精彩, 都在一點一滴的細節裡頭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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