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灰靈之言─第五章：重返旅途(5-2)

畢竟，他本來就對自己的人生沒有抱持太多想法。以前是如此，現在也是。他根本沒有義務聽從菲與受到重新塑造的催動的指令，但他還是照做，只因為他覺得這是當前他唯一能做的事。

「這只是開始。但也是結束的開始。」

不經意間，他彷彿聽見菲用著催動的聲音在說話。托堤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布纏住身體，一手拎起水果籃，拿起一顆青綠色的果實咬下一口，走入洞穴。

進到洞穴之後，托堤才發現這裡頭其實沒想像中的那麼昏暗。

稀微的光線自各種曲折蜿蜒的裂口照射進來。有些滲著流水，有些不時傳來松鼠與鳥兒的鳴啼，有些僅僅飄盪著煙霧般的淡黃，將淤黑的岩牆燻染出淺晰的斑駁。砂石巧然掉落，托堤聽見一對狐狸爭奪吵鬧的哼叫。牠們嬉戲一會，又立刻竄逃離開，順著清脆的摩擦，幾片落葉以規律的擺動緩緩降落，最後落在某個散發著微光的角落。

托堤注意到洞穴裡其實環斥著各種閃閃發亮的菌類與礦石。好比說，他就看到鄰近的岩堆裡棲息著一叢尖弧狀的綠光菌菇；右手邊的岩牆上摻雜閃爍橘、紫、藍光的微小礦物。如果將它們帶給瑟盧梭人，肯定能夠勾起他們的好奇心，畢竟他們終其一生都被限縮在村落與靈碑交界一帶的外圍處，他們這輩子大概都沒見過如此罕見的東西；不過一想到瑟盧梭人要是看到如此稀有罕見的珍物，肯定會不做交涉直接強行搶走它們，他立刻打消帶走它們的念頭。何況他根本不會再回頭，也不會有什麼明朗的未來，又何必帶走呢？

他深入洞穴，直直朝著不明確的方向前進。偶然回頭看向已被黑色埋沒的入口，他才驚覺自己待在洞穴裡已有好一段時間；正當他開始困惑洞穴還有多深時，他的腳趾踩中一塊凸起的硬物。

他蹲下身子伸手探索，他摸到了平滑且帶有青苔的岩塊；水平摸去，手指在經過類似切割面的地帶後懸空，緊接著碰觸到一根緊緊插入地表的柱狀物。他輕摸著柱狀物，發現這竟然是用木頭與繩索搭建的欄杆。他抬腳向前踩中一塊更高的岩塊後，才終於知道這是一座階梯。

黑暗的視線，濕滑的地表。使托堤很懷疑自己該不該走上這座階梯。他小心倒退，讓手腳藉由輕微的碰撞來感受階梯的位置。他慢慢繞開，從階梯的側邊走去，然後他很快就停下腳步，因為前頭全是無縫可鑽的岩壁，顯然除了階梯外，他已無處可去；回頭走上階梯的起始點，托堤抬頭想看尋階梯的盡頭，但不管怎麼看，他都只看得到自周圍溢入的殘光與發光礦物，沒有一處像是出口的樣子；他伸手輕按在欄杆，然後立刻感受到不穩固的搖晃。他有些擔憂，不過顯然他也別無選擇了。

他扶著欄杆，小心翼翼踩上階梯。一步，又一步，藏在青苔裡的水都被擠壓出來，越發濕潤的腳掌讓他舉步難行，這也讓他越來越仰賴欄杆的穩固；可他也很快就發現，這些長年架在陰濕洞穴裡的欄杆大多早已腐爛。他曾在摸過某一段欄杆時，碰觸到一群蚜蟲正在啃食綁縛欄杆的繩索。保險起見，他讓這些蚜蟲轉去攻擊其它也在啃食繩索的蚜蟲，好減少它們對欄杆造成的傷害。

停在略為安全的寬敞平台，托堤依著欄杆蹲坐下來休息、進食。他偶然發現自己正逐漸接近那些裂口透出的光線，而底部那些倚著角落生長的發光菌類，已經離他越來越遠。儘管他無法看見地面，但從與周遭事物拉近距離的情形來看，顯然他已經跨過不少階梯；只是，終點的不明朗，依然在托堤內心植下了焦慮。

一群蚊子悄悄靠近，並且在他裸露的腳踝叮了幾個癢包，其中幾頭還飛到他耳邊嗡嗡作響，使得好不容易能夠喘口氣的托堤在不耐之下胡亂揮擺雙手、抓癢，然後悻悻然地起身前進；結果直到蚊群遠離他了，他才想起應該要用創言來命令牠們自相殘殺才對。

他累了。已經不能像先前那樣謹慎思考。

快了。快到了。

就在他感到頭暈昏眩時，一直沉默的催動又出聲了。

他的手腳就像受到某種能量的注入再次恢復力氣，冰冷的血液也漸漸溫暖起來；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前，一頭發著光芒、長著昆蟲翅膀的透明穴蟹停在他鼻尖上，張著蟹螯喀了喀幾聲後，立刻衝入他的臉面、消失。一名靈徒以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提供他療癒的力量。

它是洞穴裡唯一的靈徒。一直以來，它都守候著這裡。

催動道出真相後，並再次歸於沉默。

重獲力氣的托堤決定不要再拖拖拉拉，而是選擇一鼓作氣走上階梯。他雙手拉著欄杆快步走上；即便中途曾有幾次他真的差點就要滑倒了，但多虧欄杆，他都幸運免於摔落至洞穴地表的結局。不過，他更相信自己肯定又獲得了德憨的幫忙。因為他踩過的水漬已不再令他感到濕滑，那些不牢靠的木頭欄杆也像是受到某種力量穩固一樣，遲遲沒有解垮。

就在正式經過那些裂口後，他聽見上頭傳來一陣風聲的呼嘯，身體也感覺到一股飽受洞穴的濕冷洗禮後，吹來格外陰涼的冷風。

就是這裡。你做到了。

他連忙通過最後幾階階梯，並站上出風口的位置。頓時，他立刻感受到更為強烈的風勢從一條光礦通道傳送過來；他看見了，一個透著陽光的垂直洞口。那裏有一排直插在牆裡的木製梯子。

托堤快速通過通道，停在梯子前。抬頭，他望見美麗的銀樹在陽光的透射下，變得金黃絢爛。再經過漫長的摸黑探索，托堤突然覺得這股溫暖的光芒格外怡人舒服。

踩上梯子，他準備迎來下一個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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