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詩對我來說沒辦法下任何註解,只能去感受,所以我也只能很片面地把我有所感受的詩予以節錄,望能透過轉載這些文字讓更多人感受我所感受的。也很慶幸的是,若不是看到新聞鄧小樺被捕,再不是看到她寫的《恍惚書》裡頭提到的諸多香港作家、詩人,也不會知曉廖偉棠。也正是剛好走向高雄的三餘書店,正好瞥向了香港書區中這寫著《一切閃耀都不會熄滅》,並且吸引人的封面設計,想都沒想就直接結帳。而其中給我最重要的感受是香港意識,例如「我城」,以及其中悼念六四,與反送中還有香港的諸多運動裡的受難者,似乎,投筆從戎未必是一個反抗的選項,筆桿本身或比槍桿更為有力,作為反抗,文字就如同川流,不息。一切閃耀都不會熄滅。
同仇
脩我戈矛,與子同仇——〈秦風.無衣〉
昨夜我也是被透明盾牌
困逼成廣場的人
和你一起撞響廣場的疆界
昨夜我也是
被紅眼狼犬驅趕的人
和你一起四散如城寨
別問我香港的下落
別問我詩的下落
那可以回答的人如今在監獄裡
那可以寫的人如今在寫檄文
漸漸他的非常
成為我們的日常
撬斷子夜才冷下來的鐵軌吧
清晨它又將負載龐大的罪
在火焰中攀緣
無衣的人將不再洗刷自己的戈矛
因為就連擰開一瓶清水
也會傾倒出刀刃的時代已來臨
2019.6.11.
二百萬零一
白雪之後是黑雪
二百萬之後是二百萬零一。
以後的數字永遠要加上他一個
以後的刺青永遠滲血
脫不去他的雨衣。
黃色之後是金色洪流
取代商場與政總的泥汙。
拔不掉他的星芒
一之後的二百萬永遠是一
筆尖穿刺傲慢者的裝甲。
但他騰空是為了俯瞰今晚
壁立我們身側的無數黑暗
他匍匐,是為了撿起街道本身
撿起香港被踐踏的微塵
二百萬零一。
售罄的永遠是白花。
二百萬零一,這條路上每一彎折
都有他揮手如將空氣劃破
每一彎折再一彎折
直到游擊隊帶走了他。
2019.6.16.
逆風說的話
紙皮說:
不會,我不會把他們交出
他們以我為盾
和我一起領受催淚彈的燒烙
雨傘說:
不會,我不會把他們交出
我是他們的船,他們的翼
和他們潛行激流,五年如驟雨一剎
便箋紙說:
不會,我不會把他們交出
我們一起用虹彩拍擊高牆
我們要做撫慰他們裸足的細浪
鐵馬說:
不會,我不會把他們交出
他們讓我馳騁,讓我
四蹄迸出和他們雙眼一樣的火花
人民最後說:
不會,我不會把他們交出
木棉花在喑啞的街道寫眾人的名字
血跡遍地也有我的一滴
2019.8.1.
夜禱
我沒有打開窗喊出我城
期待我該喊的口號
沒有呼喚也沒有回應
一道光刺穿夜林早已啞寂的蟬聲
喚醒山谷中也許從不存在的東湖
「詩不能抵擋一輛坦克
但它能建造的東西比坦克摧毀的要
多得多」
朋友問我這句話的出處
我羞於告訴他這是我在坦克的履印
中撿到的
這是我從激盪的露水打撈出來的
我期待我的詩可以成為一句詛咒
既然亞馬遜森林的劫灰依然在我的
額頭
塗抹發配的花押
我不會放棄接骨木所誓言的復仇
立冬
立冬已過,我們死無可死
但仍然再死一次
這一次依然像無數次
為了不被凶手指著我們的屍體說這是奴隸
我們的手依然握拳,在冬天保持直立的姿勢。
然後我們注入冬天像暴雪擊打紅場
魚貫而入這大地因為地下的鐵早已失靈
嚼火一度
因為我們的舌頭漸凍僵
2014年冬天,你埋在彌敦道的死者
發芽了嗎,開花了嗎?
我們不再追問
鳴鐘一記夜空布滿瘋狂的星辰。
2019.11.10.
立冬
立冬已過,我們死無可死
但仍然再死一次
這一次依然像無數次
.
為了不被凶手指著我們的屍體說這是奴隸
我們的手依然握拳,在冬天保持直立的姿勢。
.
然後我們注入冬天像暴雪擊打紅場
魚貫而入這大地因為地下的鐵早已失靈
嚼火一度
因為我們的舌頭漸凍僵
.
2014年冬天,你埋在彌敦道的死者
發芽了嗎,開花了嗎?
我們不再追問
鳴鐘一記夜空布滿瘋狂的星辰。
.
2019.11.10.
沉默如何顫動
時代的聲音頻頻震顫著我的手機
僅僅是我的手機被叫喚
參與那些虛幻的激情
僅僅是一些聲音在冒充整個時代
它們左右著我的同代人
讓一些人選擇了高傲的死亡
更多人選擇了虛與委蛇的舞姿
但聲浪也會凝固,火海將變成貝加爾湖
陽光穿過窗外洗刷玻璃的工人和我之間
我們都感到痛苦中有解脫存在
我們都打電話給自己的母親、妻子和女兒
彷彿自己已經成為一座森林,所有細語
都在歷史中甦醒
我身體中的每一隻鳥兒都在羽毛上觀察風
的沉默
沉默如何顫動死神的琴腔
度亡
我常常在深夜去廚房擊殺那些小蟑螂。
不是因為恨和厭。是因為它們太像人類:為了在地球上繁衍而不顧尊嚴打滾在食物和垃圾之間,還帶着同樣可憐兮兮的子孫。
它們還讓我想起一本主要在一次大戰期間寫成的詩集,
名字叫《人類的黎明》,過半的作者死於非命。
我就是它們的黎明。
little snowflake
多少快樂尚未對我們展開
譬如一片一片雪花飄落童年的手
而現在是身邊徹夜忙碌的蚊子
我的理性所不能解釋的卑鄙的世界
多少鐵在它仍是礦物的時候我未能一睹
它原本的色彩,後來成為流彈
一顆一顆貫穿我的身體
直至爆炸的一天來臨
我負疚於這個夏天,倖存者的香菸與苦汗
取代了死亡本應該有的檸檬氣味
但是始終有另一個世界在小女孩的夢裡
雪花下墜下墜下墜盈滿父親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