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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絡簿(下)

鈴聲驟響也未能打擾到宗塵的專注,此時的宗塵專心於桌上的聯絡簿,渾然不覺於學校的下課鈴聲,他看著聯絡簿上清秀的筆跡以及內容去推算與在腦中想像寫這聯絡簿的是怎樣的一個人。
宗塵看著教室裡尚未離開的學生,把他們當成娃娃,拆解他們的肢體外貌,喃喃自語道:「她的臉龐,身高或許是配左邊的,身材則是右邊長髮……」
這是宗塵看的第五本聯絡簿。
同時是前房客住在公寓的第一本。
寫聯絡簿是小孩才做的事情。
光是第一句話就讓宗塵對這位前房客抱有好感,這兩個月看下來他藉由聯絡簿的內容而得知不少關於前房客的一些事情。
宗塵的房間曾被前房客弄出一個大洞,被房東罵得狗血淋頭;前房客粗枝大葉且體重超過八十公斤、被甩了兩次與房東哭訴還愛喝酒,經常與樓下粗聲男人發生爭執,她還曾經打破玻璃被其他房客投訴嗓門太大。
筆跡時而清秀,時而潦草。
從字跡宗塵看見她趴臥在管理室的桌子上寫聯絡簿的神情,開心的時候筆跡清楚易懂,從內容可以感染到她的快樂;難過時筆跡雜亂如鬼畫符般想將負面內容的真實驅散並封印在簿子裡。
前房客是位直爽女子。
宗塵心煩意亂的將聯絡簿闔上,這幾天的閱讀讓他的內心對公寓的疑問越顯越大,他出去教室跑到廁所外的走廊,打開電話撥了熟悉的號碼,電話那端傳來熟悉的聲音:「喂?」
  「舅舅?」宗塵緊抿著嘴好久才發出聲響。
  「宗塵?還順利嗎?」舅舅開朗的先發出笑聲,接著問道。
  「舅舅跟房東是在當兵時認識的摯友對不對?他是不是甚麼事情都跟你說?」宗塵扯了嘴角問。
  「沒錯啊!怎麼突然問這個,過的不順利喔?想先當兵?」舅舅拉大嗓門大叫著,宗塵將手機離耳朵些許距離,接著靠近問關於聯絡簿令人在意的事情:「房東的女朋友是不是在他的公寓自殺啊?」宗塵生氣地大吼。
  電話的另一端瞬間沒了笑聲。
  四周靜悄悄的讓宗塵想起夜晚坐在床上的情景。
  宗塵的背脊發涼,從腳底竄起一股冷冽的寒風,十一月的秋高氣爽似乎離寒冬不遠。
  「你從哪知道的?」
  「怎麼不跟我說?」
  電話兩頭瞬間爆發嗓音,圍觀的路人全被這嗓音驚嚇隨即鳥獸散、慌張奔逃。
  「舅舅,那是凶宅你還介紹給我?」宗塵氣憤的說著,想起管理室的聯絡簿與前位房客的事情,讓他煩躁的心,想是被甚麼給添堵難受不已,宗塵只覺自己委屈,這兩個月邊打工支付租金還得兼顧學業,不是該事先告知公寓的情況才讓房客決定是否要住的嗎?
  「要不然你以為自己的房租為何是這種價?」舅舅嗤笑的說著。宗塵聽了咬了下唇,難過之情全顯露臉上,像是被揍了好幾拳令人頹廢。
  「還有她是到醫院搶救無效在醫院死的。」舅舅冷哼說著。
  「重點是她在哪裡選擇自殺地點。」宗塵握緊手中的手機咬牙切齒反駁。
  「你偷看了陳棗的聯絡簿?」舅舅沉聲問著,與剛才截然不同的語氣讓宗塵直挺身子,想起表弟只要犯錯時,舅舅就會擺出當兵的威嚴板著臉孔。
  陳棗是房東的本名。
  宗塵錯愕的急答道:「我怎麼可能有辦法看到房東的聯絡簿?」為何舅舅將話題一轉到房東的聯絡簿?
  房東有寫聯絡簿的習慣?
  所以房客也要跟著寫聯絡簿?
  宗塵腦袋混沌的不明所以,彷彿知道一件事情卻隨之挖開更大的疑問,宗塵壓下怒氣,被恐懼取代的問:「舅舅你知情不報也就算了,倒是聯絡簿跟我說的事情有甚麼關聯?」
  「你最好先跟我說清楚你是怎麼知道的。」舅舅憤恨說著。
  「舅舅你倒好!幫著朋友隱瞞不幫著外甥,手肘向外彎著卻是做賊的喊捉賊!」宗塵顧不得兩人之間的輩分以及該遵守的禮貌,理智在此刻被拉扯斷開,他生氣的說完後將手機關閉,全身的血液被抽走般,宗塵背靠著走廊柱子,沮喪的身子滑下坐於地板。
宗塵心想沒什麼會比知道自己住的房間是別人曾自殺的場所還要更慘的事情,心想只要趕緊跟房東說明這件事情並暫時去住同學雅房,與對方分租共擠點即可,儘管心情已被悵然所填滿。他此刻只想趕緊回公寓收拾簡便行李跑去同學家。
然而房門上的一張紙讓宗塵的心彷若被踹到深黑谷底,無法撈回。
我要回南部參加婚禮,大約三天後回來,記得在十點過後鎖上大門。
宗塵張著嘴巴這才想起除了房東有大門鑰匙外,就只剩下自己有了大門鑰匙,如果不是由他來關,出了甚麼事情依照房東的個性,肯定賠償不少。
可現下他根本不敢住進房間,只得裹著毯子帶些零食跑到一樓的管理室裡,時針停在晚上九點。看著桌上的架子,他發覺現在住在公寓裡的含他與房東也才五人,其中一人是宗塵來的第一天被罵的粗聲男子,另外兩人宗塵曾在走廊上與他們打過招呼,是對男女朋友共同居住。
宗塵取出自己的本子,在聯絡簿寫下今天發生的事情,想著如果房東看他的聯絡簿肯定會知道,就像是前房客的做法一樣。
2014年9月21日
自從知道我的房裡死過人,就快點還我剩下兩期的租金,王八蛋!
宗塵寫完後拿出前房客的聯絡簿與自己的筆記本,將房客留下的日記部分謄寫在自己的筆記本裡,酒後吐真言果然不假,前房客曾因為失戀而強拉著房東喝酒,而宗塵也慶幸前房客的酒量好,房東酒醉後便將自己的事情如首曲般急急彈奏響起,好似不停斷的高潮跌宕在弦上、千迴百轉卻仍舊轉回內心深處,比起前房客的失戀,房東的遭遇才是無法以酒醉忘。
2014年7月6日
陳棗的事情令人遺憾,但是不論是甚麼原因,現在我是無法住下去了,我得趕緊找到新的地方,我開始感覺詭異又不安,感覺有人在看著我,每到半夜都會聽見沙沙的聲響。
宗塵謄寫這部份時,竟真的聽見沙沙的聲音從後方發出,宗塵嚇得跑到成堆的紙箱後面,將身子埋入裏頭不敢出聲。
管理室的門微開,宗塵看見一男一女進入狹小空間,藉著紙箱之間的空隙宗塵看見兩人交頭接耳的拿出聯絡簿寫著幾個字,隨後將本子放回離開。
宗塵撇了眼時鐘,十點半。
他緩步靠近大門,將門鎖上後又立即衝回管理室,只得躲在紙箱後頭靠牆睡著,在夜晚宗塵迷迷糊糊的發覺管理室似乎不只他一人,另有他人慌亂的翻閱本子,宗塵懷裡抱著自己與前房客的聯絡簿,朦朦朧朧間還未清醒,那人又掩上門離開,隨即他又昏睡過去。
早起時,宗塵到學校餐廳吃著早餐,看到手機未接電話已高達三十通,宗塵還是不願意撥回,他翻找被包裡的聯絡簿,看著自己的筆記本除了記錄前房客的趣事以及自殺事件外,宗塵偶爾還會在旁加註自己的感想。
這舉動不為誰而做,僅只是對於前房客的生活產生好奇,對於知道凶宅的事後,除去未找到新的地方無法離開之前,她竟也能停留一個多月,宗塵想起自己知道這件事後倒是連一晚也待不下去,立即奔逃至管理室。原先是想躲到同學家,但是又被房東拜託,想是打電話給房東推掉這事,但又未曾向他要過號碼,也拉不下臉撥給舅舅,而又不能丟下房間的東西直接離開,要是出了甚麼事情不得歸咎於他身上,左思右想只得將自己的事情先擺放一邊好好當知看門狗顧家,所幸房東也給了點宗塵看家費。
  宗塵呆坐在管理室隨即想到自己現在的身分是否算的上是代理房東呢?
  「所以我就算翻看不是自己的聯絡簿也是於情於理也合乎規矩吧?」宗塵手一伸將嘴巴說的這句順勢寫在聯絡簿上,想是氣於房東,房東若看見這個,臉上的表情尷尬肯定滑稽。他順勢低聲笑著。
  隨即翻開那對情侶的聯絡簿,兩人每天都會互相寫些甜言蜜語的對話,宗塵的光棍身分自是看不過去將它放回原處,接著他翻閱粗聲男的聯絡簿,發覺對方的筆跡剛勁有力,灑脫如他的聲音渾厚,具重量感。
  宗塵看眼時鐘上的時間,將聯絡簿放回原處,照昨晚般偷躲進紙箱後頭,門接著便開啟,九點半是情侶檔回公寓寫聯絡簿的時間點,而七點半即是現在,則是粗聲男的時間。宗塵偷窺著粗聲男,粗聲男是個瘦竿子的身材高挑,他長相反倒清秀,與聲音帶給人的形象差距甚遠。粗聲男寫完後就將簿子放回原處離開管理室。
  宗塵從紙箱裡冒出頭來,站起身子走到桌前翻開粗聲男的日記,內容裡詳細記錄每天的生活點滴,還按著時間像打卡紀錄般寫下每段時間在做的細瑣事情,宗塵心裡吃驚道:「虧得這檯面粗野動作,檯下細膩功夫。」人不可貌相。
  宗塵悄悄闔起簿子,對內容未有太多探究,內心罪惡感升起,看了眼時間倒也快九點半,宗塵將抄寫完前房客的聯絡簿放回原處,同時打開自己的聯絡簿潦草寫了幾句關於超商打工前輩的各種行徑,導致宗塵在思慮著是否要換工作?
  聯絡簿上的每字每句都讓宗塵回憶起當天發生的事情,一幕幕好似為他拍攝的片子,重新播出。
  真實而印象深刻。
  宗塵想著今晚是否還要在管理室睡去,幾經考量,他還是決定先上樓將些輕便衣物整理乾淨,十點鎖好大門後就跑去同學家暫住一晚,明早房東回來就向他挑明凶宅之事。
  凶宅不是罪過,租金尚且滿意。
  可欺瞞最不可饒恕。
  宗塵心想不可原諒的是他還得翻閱前房客的聯絡簿才得知此事。
  宗塵進入房間後,著手整理自己的行李,方聽得樓下發出些東西倒塌的巨響,宗塵心一驚,拿著整理好的行李以及背包下樓查看。
  可千萬別出事才好,好歹是代理房東。
  宗塵不下樓倒好,一下樓臉上便被掛了彩,等到看清誰出的全才發覺自己是掃到颱風尾……
粗聲男正與情侶檔男子大打出手。
  女子則在一旁冷眼觀看。
  宗塵氣急,此時也顧不得自己輩分最小,大聲說著:「別再打了!不然鬧到街訪鄰居報警你們就完啦!」宗塵想人民保母是最有力的盾牌,用手摀著受傷的左臉頰,咬牙吃痛拉扯臉大吼。
  然而對方似乎沒有聽見宗塵的威脅,只是繼續互毆對方,宗塵心想這兩人平日素不來往,為何會突然打起?他看望四周發現除去大廳的凌亂,管理室裡似乎也翻箱倒櫃著,宗塵繞過戰場轉身進入管理室,臉頰仍舊火熱的疼,但也顧不上那疼,心疼的不是臉頰的傷,而是大廳被毀壞的物品。
  宗塵看了粗聲男的聯絡簿,先前是因罪惡感而不去讀他,現下細細讀起,才暗自不妙,據簿子裡的最新消息顯示,粗聲男與女子是同間公司員工,而粗聲男在簿子裡寫滿對女子的仰慕之心。
  但為何男子會去翻閱他的聯絡簿?是不小心還是無意,這事實也就攤在前方的鬧劇,宗塵發現自己檔不住成年人間的怒火,只得撥出電話向遠方求救……
  可遠水卻救不了近火。
  「喂?宗塵你聽我說,舅舅不對的地方……」宗塵顧不上舅舅正要說甚麼,立即打斷「打架了啦!房客在打架!」宗塵緊張大喊。
  「甚麼?等等,阿棗在我旁邊,我們提早回來想跟你講那件事,正開車下高速公路……」
「我可以打電話報警嗎?」宗塵看到前方的一切嚇得快哭出來,因為粗聲男不知為何手裡突然冒出了根棍子往男子的腿狠狠打去。
  女子此時也因這情景驚聲大喊,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讓宗塵以為這是整人節目。
  「絕對不行!」房東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頭傳過來。
  宗塵生氣的正要罵問時,房東脫口而出:「如果二樓違建被查出……」宗塵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的張著嘴,聲音不禁提高八度問道:「我住在違章建築裡?」宗塵氣急敗壞。
  「所以我住的地方不但是個凶宅外加違章建築!」宗塵嘶吼著,同時心想舅舅究竟分得幾杯羹,如此對後輩獻殷勤推薦此歸所。
  「不是……你這孩子先冷靜一點……」舅舅無奈的聲音低低傳進耳朵裡頭,陳棗的聲音似乎在宗塵嘶吼的那刻全沒了消息,接著轟的一聲巨響從宗塵的另一耳傳來。
「怎麼了!」宗塵與舅舅瞬間大喊,宗塵一眼望去大廳的方向,火紅色填滿白色地板,宗塵吃驚暗叫不妙。
「電線走火。」宗塵一字一句慢慢說,愣在眼前的現場,粗聲男跟男子此時才從打鬥中恢復神智,女子的尖叫源源不絕從喉底發出,宗塵呀的一聲拿著自己的行李跟背包,拉著女子往外頭奔去,隨後一撇後頭鼻青臉腫的兩人,朝他們大喊:「失火啦!還不快逃!」
  兩人這才回神奔竄逃離現場。
  後來舅舅跟房東都來到現場,我們六人看著老舊公寓逐漸被火紅色的烈焰所吞噬,無奈遭逢祝融之災的房客,粗聲男與情侶檔正在接受記者的採訪。
  房東一回家看著自己的公寓變成一堆廢棄黑木時哭得不成人樣,舅舅扶著房東不至於讓他癱倒在地,但隨後房東呀呀幾聲,嗚咽說聲全沒了後便昏過去,救護車緊急將房東送到醫院,舅舅看了宗塵交代他先到同學家住幾天後也開著車跟到醫院。
  宗塵至始至終都未曾開口過一句話,記者看他安靜的不發一語,自討沒趣的便離開,警察也只問了另外三人,接著遞給宗塵一張名片要求主動聯絡。警車隨後跟著消防車與看笑話的街訪鄰居就這麼離開。
  頓時原本喧鬧的場所轉為一片寧靜,宗塵看著火苗竄出、身邊的人驚聲尖叫、舅舅的道歉、房東錯愕的哭泣,隨即想起聯絡簿的第一頁,同時也是前房客的最後一頁。
壁櫥裡有老鼠窩。
  宗塵便是因為這句話開始偷看前房客的聯絡簿。
  在小時候被家人餵過烤老鼠時,他連著三天發高燒,自此給老鼠嚇到將之視為妖魔鬼怪。超商打工時,也因在儲藏室遇見老鼠蹤跡而驚了魂。宗塵原想去開壁櫥查看老鼠窩但又不敢,若跟房東說又怕被說是男人還怕這生物,於是便想著前房客的聯絡簿是否有寫些其他存在於這公寓內的生物,如壁虎、蜈蚣……等。
   誰知這一看下去就接連將公寓裡的秘密一個個被挖掘,宗塵朝名片看去,將之揉成一團丟往公寓的殘骸,宗塵內心並非被隱瞞一事而被怒火填滿,也不哀傷於他大部分生活用品都隨著祝融離去,內心反倒一片平靜。
  宗塵轉身離去打開手機按了幾字,不再想房東的聯絡簿寫些甚麼導致女友自殺,而變成凶宅讓他憤恨不已。
  不再細想房東哭泣的是變成黑炭的公寓還是日積月累保存在管理室的聯絡簿?
  不再去想公寓裡的老鼠窩畢竟這一切都燒了。
  妖魔鬼怪消失了,人有時真比妖魔可怕多,但宗塵在害怕的同時也由衷感激他們所做的一切使得他能逃離這處所。
  他心想這兩月加上前房客的五個月,這加總讓宗塵產生錯覺,覺得自己住在那裡快半年,他一驚拍了頭,緩緩道出:「原來公寓就是房東的聯絡簿!」
  宗塵頓時內心輕鬆,臉頰雖腫脹疼痛但笑容卻掛在他的臉上,宗塵笑著打完說出的那句話語,並按下儲存鍵,跳出一視窗詢問命名,宗塵毫不猶豫……
  將它命名為「聯絡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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