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趕緊回家,因為他已記不起他要往哪裡去了。
那是一個沒有完結的寒冬,男人家中的窗好像永遠被抹上一層薄霧一樣,看不清窗外風景,他並不覺得有甚麼不妥,窗外其實沒甚麼風景好看,看不清反而多一種想像,把不好看的想像得好看一點。特別在他這種失去記憶得狀態下,想像恰好是另一種對記憶的填補。
他往往在看窗外矇矓的風景時睡著。在夢中,他看見一尾金魚經常在身旁游走,而轉瞬被一隻老鼠叼走了,他尾隨老鼠跑到鼠窩,卻有一隻貓在等待牠。老鼠抱金魚進貢給貓,金魚在電光火石之間就被吞進貓的肚子裡。老鼠正在等候獎賞,貓倏地抓著牠的長尾巴,使他倒吊在張開的貓口上晃來晃去。男人才看見貓的身後有無數的老鼠骸骨,他想制止貓,但想起老鼠叼走了金魚,就覺得牠應有此報。
眼看老鼠已成為囊中物,貓欲伸出濕漉漉的舌頭舔舔牠,一隻巨大無比的蜘蛛出現在身後,吐出白絲,把貓和老鼠都纏裏成木乃伊般,男人才驚覺自己正身處蜘蛛的網羅裡。那些骸骨原來不是貓,而是蛛吃掉獵物後吐出來的。
男人欲拔腿狂奔,雙腿卻被網羅纏著,動彈不得,蜘蛛盯著他,垂涎欲滴,男人定下神來,感到蜘蛛並不是真的想吃掉他,反而想留著他做餌。
蜘蛛把一隻死老鼠拋給男人,開口跟他說,吃吧,保證美味。
男人看著那鼠屍,已經嘔吐大作,自然地緊閉起咀,生怕蜘蛛會強行把鼠屍塞進他的咀裡去。
蜘蛛沒有這麼做,牠只默默看著男人,眼睛像一台閉路電視般攝錄他的一舉一動。就這樣過了不知多久,男人已變得又累又餓。蜘蛛伸出一隻噁心的腳戳著那件鼠屍,示意男人快吃掉它。男人不能想像吃老鼠的屍體是何等要命的事,但更令他煎熬的是飢餓帶來的感覺,那是一種無以名狀的痛苦與恐懼。慢慢地,他在腦海裡忽然浮現一種想法,面前的鼠屍可能不至於下不了嚥,不是有許多人喜歡吃野味嗎?甚麼穿山甲、野豬甚至蝙蝠都吃得津津有味,他還看見過有些人喜吃幼鼠刺身呢。
男人開始出現幻覺,覺得眼前的鼠屍只是一道普通的菜餚,就像他平常吃的豬牛雞等,而且老鼠叼走了他的金魚,吃掉牠只是禮尚往來而已,並沒甚麼罪過。他看看蜘蛛,蜘蛛那雙像閉路電視的眼,顯得不怎麼可怕,反正他都習慣了。他嘗試挨近鼠屍,屍體發出的臭味已經不那麼噁心難當,而且男人明白活著比甚麼都重要,怎樣活只是形式罷了,反正活著就是活著,要執著甚麼呢?
想到這裡,男人一手抓起鼠屍,骨碌骨碌的把它啃掉了。
男人被自己這個毛骨悚然的行為驚醒了,才發現自己被埋在泥土裡,泥裡不僅有蟲蟻,還有無數的小蜘蛛,正往他身上吐絲,準備牠們的晚餐,男人意識到他正由一個惡夢墮進另一個惡夢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