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舞：29

楚湮沒有回答，花無寒也沒有逼迫她。

把賬單處理好了以後，花無寒便推著楚湮離開。坐上了車子，花無寒朝還是一臉懊惱的楚湮笑了一個，便驅車往郊外走。其時已是黃昏，太陽在車子進隧道時還在，出隧道時已沉了下去；沒有陽光的公路上車子和街燈的光帶來倦意，不孤單的路上人更覺寂寞。

天空全黑下來時，她們來到海灘前的一家酒店。這家酒店的環境不算是豪華，但營造了城市花園的感覺，吸引了不少城中人來這裡渡假。花無寒在酒店的池畔燒烤餐廳預留了座位，是遠離其他桌子的一角，獨享寧靜和海灘的觀景。

待楚湮從洗手間回來時，花無寒已細心地為她置好餐桌，點了她喜愛的芒果沙冰。侍應正好送來剛烤好的海鮮和肉，花無寒便讓他替兩人拍照。她把楚湮推到桌前，靠到她的身邊，勾著她的肩，臉靠得很近，笑得尤其甜美燦爛。楚湮稍頓，瞥見她的笑臉，心便放鬆了下來，也往她稍稍靠近，笑看鏡頭。

「湮湮。」拍照後，花無寒坐到自己的椅子上，然後連人帶椅搬到楚湮的旁邊，幾乎是腿貼著腿般靠近，「我替你把這些切成小塊吧。」

大廚貼心地把海鮮和肉類都切好，楚湮自是可以自己來，但花無寒並沒有讓楚湮拒絕，有點霸道地把刀叉拿了去，將食物再切成了bite size。楚湮不禁笑了。

「怎麼了？」

「你...把我當...小孩了？」

花無寒臉上泛紅，吐了吐舌頭，但很快便又繼續手裡的活。楚湮只需要拿著叉子，一口一口地吃著，正正就像剛開始學習自己進食的孩子一樣。

「我要把你養胖一些。」花無寒咀裡喃喃，「太瘦了。看著便心疼。」

「我...早前病了...一段日子才會...消瘦了些。」

「所以，這次休假我一定要把你養胖。我們到處去玩，好好休息充電，心廣自然體胖。」

餐桌上，花無寒發揮她的小宇宙，不斷發掘有趣的話題，讓彼此不是在吃喝就是在笑，沒一刻閒下來。楚湮對她在國外的際遇尤其感興趣，她也就把好些無聊的、發生時根本沒笑出來的瑣事都告訴她。聊著吃著，時間很快便流逝了去。

飯後，她們在酒店附近散步。

這家酒店有一個很大的後花園，有一片小草地，綠樹成蔭，鳥語花香，還置有童話式的馬車和各類裝飾，是很多人結婚的選址，也是讓小孩子放電的好地方。

花無寒推著楚湮在後花園內漫無目的地走著。海風輕吹，帶點悶熱的濕氣，當中又滲著一絲涼意。

走過了後花園，便是酒店毗鄰會所碼頭的範圍，停泊了各式大小的遊艇。暗黃的燈光映照下，走在長廊上就像到了什麼北歐小鎮，很是寫意。

楚湮讓花無寒把她推上一處能俯瞰整個避風港灣的平台上，安靜地欣賞晚燈在海上搖晃。

「無寒...你喜歡海嗎？」

第一次接觸大海是伯父母帶著堂姐花顯柔和她坐遊艇到當時還不算廣為人知的後花園海灘游泳時。她還只是唸幼稚園的年紀，不會游泳，也從沒踏足過黃沙。她不怕水，在伯父的懷裡甚至潛到了水裡兩秒也無甚特別反應。伯父母還以為她不喜歡這玩意，卻沒料到孩子對大海念念不忘，第一樣想學習的課外活動便是遊泳。

她喜愛大海，甚至覺得自己屬於大海。每每心思凌亂，她便會駕著堂姐的遊艇出海，吹著海風，把擾著心神的都吹散。她甚至想過，自己的骨灰終將要撒到大海裡，才算是圓滿的終結。

不知何故，她覺得對楚湮來說大海大概連繫著好些美好的回憶，不好把那些挑起來讓當下顯得很糟，也就從不與之提及。

但這些年過後，她已不想對楚湮有任何欺瞞。

「我很喜歡海。」她笑說，站著仰首，讓海風往自己的臉上直吹，「大海很美，很吸引。每次有機會我都會往大海靠近。我還會幻想自己退休以後要搬到一個四面環海的小島，在海灘上買一間小屋，白天就在海灘上放空一切，又或是坐快艇出海，回來後在屋前看著日落吃晚飯，然後聽著海浪聲睡去。有時候，我還真相信我是屬於大海的。」

「嗯。」楚湮淺笑，看了看她的臉，便又把視線放在晚燈上，緩慢地說，「我也喜歡海。我...在郵輪上跳舞...每晚...表演後便走到甲板上...躺下...看星星...聽浪聲...看著其他船隻的暗燈...很自在。」

「我倒沒有坐過郵輪，聽起來很不錯啊。要不我們也一起來一趟郵輪之旅，好不好？」

「無寒。」她把輪椅轉向她，抬首盯著她的臉。花無寒給她一個燦爛的笑容，她卻反倒是笑不出來。「我...」

兩瓣咀唇欲言又止，在花無寒眼中何其誘惑。楚湮把輪椅又轉回看著海的方向，輕嘆了一聲。

「我們... 回去吧。」

良久，她終於開口說話。花無寒便推著她，沿著走來的路徑回去。來到後花園那馬車旁，花無寒卻拐進了一條小徑，彎彎繞繞，愈發遠離酒店本樓，往沙灘的方向去。

她們終於來到沙灘前。其時已接近子時，夜䦨人靜，沙灘上只有幾盞暗燈亮著，燈下無人。海浪洶湧，拍岸與否聲音都是一樣雄壯。

「湮湮。」花無寒蹲到她的身旁，抬首看著她的臉，微笑。「你有多久沒有踢過浪了？」

楚湮呆了，不懂反應，只能眨了眨眼，詫異地看著花無寒。

花無寒只等待了一會兒，便站了起來，從背包裡掏出一條醫用索帶，利落地把兩人綑在一起。楚湮還沒搞清楚她在幹什麼，便被花無寒橫抱在懷。驚呼了一聲，她緊緊摟著花無寒的脖子，讓其人開懷地笑了一聲。

從她們的位置走到海浪拍岸的地方不過一段小路，對普通人來說需時不到半分鐘；但對楚湮來說，那是無法完成的一段路程。想著，花無寒雙臂那痛感便不算什麼，腿上的酸麻帶軟也不是一回事；她的腦袋裡就只有眼前那片海，和懷裡的女人。

腳踏清涼的海水，花無寒緩慢地蹲下身去，半跪在沙灘上，讓楚湮坐在自己的腿上。一隻手摟著楚湮的腰肢，另一隻手替她脫去鞋子；楚湮想要阻止，卻被抬頭一笑的花無寒止住。

不久，鞋子和襪子都被脫下，露出她那雙已然萎縮了的腿，楚湮感覺渾身的不自在。想要把腿收回去，自然是無能為力；想要開口說不，花無寒卻已輕捧著她的一隻腳。讓楚湮坐著的那條腿再屈了下去，手裡楚湮的腳便慢慢浸到了海水中。

她的腳是沒有感覺的，但腦袋自動為她填充了空白，挖出了多年前的回憶。她彷彿感覺到海水的冰涼，拍岸的浪沖刷皮膚所帶來的觸感，甚至有著因為海浪拍打身體稍失平衡的一刻離心力。

「湮湮。」花無寒還是保持著那別扭且吃力的動作，有點牽強地笑了笑，眼神卻很是清明，「以後，你想到那裡我都陪你，抱你，再沒有你不能到的地方。」

「無寒。你... 知道我們... 」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她把楚湮的腳放在水裡，放了手，握著她的。「我問過我自己，到底有多喜歡你。我不知道，因為我曾經在我認為自己很喜歡你的時候離開你。我甚至懷疑，若有那麼一天，上天給我遇到一個跟你一樣漂亮，一樣溫柔，一樣動人而又健全的人，我會二話不說便去追。」

「你會遇到的。」楚湮說，然後低下頭去，看著浪花拍打自己那雙沒感覺的腿。

「或許吧！」花無寒淺笑，輕嘆了一聲，「但也無相干了。因為我的眼睛不會看到那樣的人，自然會與那人擦身而過而不自知。」

「無寒。所以... 」

「我的心容不下其他人。」她收起笑容，凝神看著她，「我一直讓自己忙著，是為著令我們的分開看起來有意義。也是為了不讓自己有空閒去想你。就算你不在我身邊，不再是我的女朋友，也阻止不了我去想你。」

「你... 值得擁... 有更... 」

「不會再有更好的人了。湮湮。」她緊握著那隻柔弱的手，「在我的心裡，你早已爬到最高的位置；沒有人能代替你，讓我覺得圓滿。就算不能再以戀人的身分留在你身邊，我也不介意。只要能伴著你，能對你好，什麼也可以。湮湮，就當我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好朋友，不要推開我，讓我再走進你的世界。好麼？」

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