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31|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Dear Ellen,

Dear Ellen, 說我是你的 “music father” 實在受之有愧,明哥才是。謝謝你。
我剛從一趟遙遠的旅程回到台北家裡。離家前幾天,是你在家鄉香港的告別式。許多朋友都去了,成群歌迷穿著黑衣排長長的隊,安安靜靜等著向你致意。我託朋友送了一個花籃,回到家裡,一疊待拆郵件等著我,其中就有香港寄來的,親友為你編的紀念冊。扉頁用了描圖紙,印上你的詞曲手稿,還有去年台灣Clean Tone Live小巡演的曲目單,仔細一看,曲序塗塗抹抹,煞費苦心。
是啊,去年六月十八日台南Clean Tone Live後台,是我們最後一次交談。你一人獨撐全場,唱一首歌,就講一段故事。我記得那晚現場很熱,小小的地方擠滿了人,我流了很多汗。你的台灣歌迷多半比你再年輕一些,有一種人生尚待成形的青澀感,人人雙眼放光,聽你唱,聽你說,靜靜隨節奏搖晃,很有節度地鼓掌、發笑、歡呼,空氣裡溢滿了珍惜。唱罷我和妻去後台探你,我們擁抱,給你衷心的讚美,你則一如往常瞪大了眼睛說:真的嗎?謝謝……然後很實誠地檢討,說總有些地方還可以更好。我們沒說太多,便趕緊放你去前台,為排著長隊的歌迷簽名了。
六天之後,你在金曲獎頒獎禮說了那段轟傳一時的經典告白,正式出櫃:「我知道這個世界不完美,我的人不完美,有了你,誰還需要完美?」其實,我也很想把這段話回贈給你呢。
最後一次見到你,是去年聖誕夜,為了at17伊館重聚演唱會專程飛去香港。聽到「青春」的吉他前奏,我便流淚了。台上你神采飛揚,我並不知道那一陣子你狀況不好,更不知道大家是怎樣關照護持著你,你又怎樣咬牙讓自己完成那一系列演出。那日散場,想到一定很多親友去後台看你,不想打擾,想日後還會見面。次日聖誕節,你傳訊謝謝我來,祝我聖誕快樂。我回訊so proud of you girls,但你始終未讀,那個勾勾到現在還懸著。
你死後我很傷心,雖則照常工作說笑,但一轉身,人便恍惚起來。然後,我仍沒有辦法聽你的歌。大家都不吝贊揚你的才華,我卻總覺得你一定還有更厲害的東西會出手,你會做出真正堪稱經典的專輯,就等那臨門一腳。而我也不著急,反正你一定可以。我並不知道你面對的病是多麼凶惡難纏,你寫的每一首歌,都在抵抗那不斷逼上來的黑暗。
始終一天我會堅強一點,能夠再聽那些你奮筆寫下的歌。你從不怕剝開傷口,不怕與深淵對視,我應該學習你的勇敢。
一天天過去,我不再陷入恍惚的憂傷。大抵人類發展了自我保護的機制,一旦接受了現實,痛楚也就似乎漸可承受。然而糾結仍然難免,畢竟Eman也說了,這永遠不會是一件OK的事。知道消息那天,亂紛紛的腦海總有一個畫面:你高高落下,穿越而去,在這世界留下一個空格。而我也只能揣著那空格,繼續活著,沒有答案可填。是,大抵活到這樣的歲數,就必須接受生命中有些事情是註定得不到答案的──我想來想去,最後只能這樣告訴自己。
Dear Ellen,十六年前,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他得血癌,死時剛好三十,比你還年輕些。在他病中,我們曾經很深地談過死亡。他說:我們都不知道死後是否還有「什麼」,但即使真有「什麼」,也和現世活著的人無關。我也是這樣相信的。所以寫這些話給你,其實是寫給自己,寫給讀得到這封信的人。
如今你已死去,與你有關的一切,也都與你無關了。你畢竟問心無愧地活過,而我們這些留下的,假如可以,應當互相提醒:要記得你是怎麼精采地活,而不只是你怎樣離開。
想說的還有很多,或許我會再寫些什麼給你,也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記。謝謝你,我們都會好好的──這話說給你聽,也說給我自己。
很久很久以後,等我們都也死去,你仍會繼續活在歌裡。在那之前,我會永遠記得那一天,第一次看你在我面前歌唱:十九歲的你在舞台上彈一把Telecaster,青春無敵,所向披靡,光芒萬丈。
(刊於《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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