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rfighter】Echoes of a Falling Star 09

第九章

　　自宇宙深處誕生的寂靜逾恆，且牢不可破。

　　Ralph 上校舒服地躺在那張依照人體工學設計的流線形辦公椅上，面對一塊橫跨整個辦公室的強化玻璃，一雙一塵不染的軍靴懸在桌緣之上，鞋履領口半鬆。他雙手枕在後腦杓，富有閒情逸致地欣賞窗外無邊無際的神秘異域，含蓄美麗的原始黑暗溢滿了他的眼角，令人聯想到保護胎兒的漆黑宮體。

　　這個遠離地球煩囂的小小人造殖民星是他的樂園，他是這裡的無冕之王。Ralph 容許滿意的嘆息溜出嘴邊，他可以放任自己在這張隨重心改變支撐角度的椅子上睡去。

　　「長官，這裡是入境大堂控制塔。我們這邊出了點問題。」

　　切斷通訊的雜訊聲震醒了在辦公室打瞌睡的 Ralph 上校，他慣性地抓耙著下巴扎人的鬚根，盯著通訊器上標示佔線的閃耀紅燈。

　　「出了甚麼問題？」他懶懶地回道，鬆開回應鈕，伸手去取桌上那杯不再冰冷的長島冰茶，呷下一口。

　　「有五艘太空船剛剛抵達防衛網外圍，向控制塔發放通行碼，要求我們放行。我們發現通行碼已經被殖民局裁定為『失效』，船上的駕駛也沒有回應我們。從通行碼、型號及船身上的殖民局標誌來看，它們是幾個月前在攻擊事件中失蹤的太空運輸船。上校，我們應該怎麼做？」

　　「見鬼－－」本來態度散漫的 Ralph 像遭到電殛似地彈跳起來，那一口調酒就這樣哽在他喉嚨裡。手上的長島冰茶在杯緣危險地游走了一圈，差點濺濕他一身軍服。「全體人員高度戒備！指示船隻進入入境大堂 F 區的船塢，然後掃瞄船體，同時封鎖整個 F 區，我要三隊分隊全副武裝到西門待命！」

　　「遵命，長官。」

　　他在軍服上胡亂抹了抹手指，喚醒待機的電腦，直接對位於地球的殖民局發出通訊要求。

　　「我是 MC805 的防衛隊隊長 Ralph 上校，識別代號 Z5769780#21，我要跟你們局長談談。不、不，這件事不能再等了……現在就把我接過去！你聽見沒有！」

　　消息透過殖民局傳到聯邦情報機關，高層人員頓時炸成一鍋沸騰的熱水。

　　會議桌中央的環狀螢幕正在直播 MC805 防衛隊搜查太空運輸船的行動。Tobias 一踏進會議室便對著螢幕低聲咒罵了一句，兩撮濃重、灰白的眉毛緊聚在一起。房內的與會者太過專注於消化和解讀螢幕上駭人的畫面，沒人在意他使用的粗言穢語，除了最靠近他的 ND 部長秘書。Phobos 撇過臉，從唇間發出二人僅能聽見的厭惡微響，提醒對方保持安靜。

　　Tobias 一肚子氣不好發作，拉長了臉在 Bering 身旁坐下。後者用幾句話概括目前了解到的狀況，遺憾地搖搖頭後，不再說話。

　　防衛軍的全部隊員均穿著厚重的個人保護裝備，手上握著平常鮮少裝上實彈的致命武器。在 Ralph 上校的指示下，他們已經利用雷射光束強行打開第一艘太空船的艙門，井然有序地進入其內部視察環境。裝在面罩上的鏡頭因敏捷的動作而不斷搖來晃去，畫面同時呈現隊長及多位隊員的視角觀點，情況顯得稍有紛亂。

　　可是，會議室裡的眾人仍能窺見那些怵目驚心的場面。研究員的屍體了無生氣地癱倒在座位上，有幾具散落在狹窄的走道，非常接近出入口。凝固的暗紅血跡濺得四處都是，艙內電力輸送不穩導致頭上的光管忽明忽滅，血液如遭煉獄之火反覆燻炙般，浮現一種詭異的闇黑色澤。

　　「座艙二十人，駕駛艙二人，S1 合共二十二人被槍殺。」小隊隊長困在面罩內的聲音悶悶傳出。

　　搭配了電筒照明的槍口再次落在周遭的屍體上，死者的臉部、胸部、背部和四肢散佈多個直徑不一的彈孔。細長的血痕從傷口處汨汨流淌成黏稠的血泉，蓋過一張張驚懼的蒼白面孔，將附近所有東西都漿在一起。

　　「報告上校，S1 無特別發現，將重新封鎖船體並移動至 S2 繼續搜查。」

　　「行動本部收到。繼續搜查。」

　　晃動的鏡頭回到 F 區船塢的明亮世界，刺眼的光芒帶著陷入夢境剎那的不真實感。

　　與會眾人不是僵坐在座位上，就是不知所措地變換著坐姿，多對飄移的眼神並無實際交雜。殖民局的其中一個全息影像突然遺下一個明淨的背景，接著傳出 MC805 計劃負責人 Lucas 難過的嘔吐聲。隔壁的畫面裡，Powell 局長提起震顫不已的左手，不斷抓刮皺紋滿佈的額頭，口中唸唸有詞，顯然被眼前所見的殘酷景像嚇得不輕。

　　Keeler 一言不發地推開滾輪椅，轉身走向門口。他捂住嘴巴，覺得嘴裡湧起一股膽汁的苦澀味道，緊縮的胸口像被火棒輕輕灼過一般。

　　「Keeler，你還好嗎？」他的秘書緊隨其後，一手輕觸他肩膀，關切地勸道﹕「你現在狀況特殊，要是不舒服的話－－」

　　「幫我倒杯檸檬水？」

　　「我馬上回來。」

　　Keeler 感激地點點頭，以手腕按壓隱隱作痛的胃部，軟弱無力的軀幹靠向牆壁。他很久以前便習慣了伴隨戰爭而來的屠殺場景，憤怒和悲傷的情緒總是在腦中形成兩股急勁的旋風，動搖他作為首席的堅強心志。他從不讓無法適時調整的情緒影響專業的表現，軍旅生涯中唯一妨礙他履行職責的生理狀況，是長期的精神壓力與作息不定時所催生的心臟病，沒有其他。

　　因此，當攝錄鏡頭對準那場令人毛骨聳然的血浴時，Keeler 沒想過身體反應會那麼激烈，磨人的胃痛幾乎立即找上了他。聽見別人的嘔吐聲，他更是無法抑止湧上喉頭的噁心感，只得狼狽地逃了出來。

　　『忍耐一會兒就好。』他告訴自己，也像在告訴孩子。

　　Keeler 調整過無線耳機，集中精神聆聽會議室裡的防衛隊匯報，好讓聚焦在痛處的心神分散一些。

　　五艘太空運輸船的情況相差無幾，船上全員罹難，艙內一片血肉模糊，目前尚未發現有用的線索。MC805 防衛隊會確保艙內環境不利屍體腐化，封鎖船體並嚴密看守，直至聯邦情報機關派人前往接手。Powell 局長決定向公眾交代意外的部分實情，率先離開佈置記者會和處理新聞稿的事宜去了。

　　不知不覺間，Luna 迅速折返，手裡還拿著一疊嘔吐袋以備不時之需。Keeler 接過那杯水慢慢灌下，閉目養神了幾十秒。他用手背拭去額頭的冷汗，複述會上資訊的虛浮聲線回復些許沈實。Luna 看著直屬上司冷靜自若的樣子，莫名其妙地鬆了口氣。

　　「繁瑣的事情我會為你處理。」他向對方保證道。

　　「部長在下達指示了，我們進去吧。」

　　Keeler 靜悄悄領著秘書回到席間。Cook 依然坐著，雙手在胸前交合，神情冷若冰霜。

　　「……恐怕你們要擱下手頭上的所有工作，這件事必須優先處理。Jules，通知法證部門、防疫部門和災後處理小組作後續處理，通知附近的軍方醫院，我們需要安置大量屍體和進行解剖的隔離地方。」

　　他轉向保安部部長，態度客氣但語氣迫切。「Tobias，麻煩你安排一隊 Starfighter 部隊護送運輸船返航，立刻。還有清空三個船塢準備作隔離和檢測，直到調查完成為止。

　　「Keeler，我要兩組各十五名導航官負責飛行紀錄儀、定位系統和自動導航系統的數據分析，採取輪班制，運輸船清理完畢後立即開始工作。今天之內給我一份名單和後備名單，把他們召回來待命。」

　　「我明白了。」

　　Cook 銳利的視線最後意有所指地射向 Bering。對方站起身輕拍秘書 Artemis 的肩膀，囑咐他和 Deimos 把事情辦好後，打內線電話到辦公室。

　　Bering 一邊警戒地掃視周圍，一邊彎腰附在 Cook 耳畔說道﹕「我到外面抽根煙，很快回來。」

　　「拜託你了。」

　　會議室內只剩下寥寥數人。

　　確認 Bering 會主動聯絡他們在底比斯的線人「地獄犬」之後，Cook 打開自己的平板電腦。他列了一張工作清單，接連在雲端硬碟開啟多個資料夾，方便接收來自各方的檔案進行匯整，然後在報告書中填入到目前為止討論過的內容。他停下敲打鍵盤的動作，感到太陽穴一陣抽痛。

　　太多謎團了。

　　太多死人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