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士班時期在老舊大樓地下室準備一連串資格考試與論文,雖說是地下室,但牆上配著穿透的氣窗,連接著一樓地面上的景色,宛若天空陽台。透過半穴空間上方的窗戶,可以看見樹欉、於天際張開的樹冠,及其羞避之間的藍天,宛如一張天空的海圖。
隨時望去入眼即彩色的小格風景,讓當時窩在地下室所想像的未來,似乎一點也不迷惘,因為只要一直讀一直寫,總有一天就會抵達目標,就只深信如此,最安靜與安全的想像,就足讓全身充滿宗教信仰般的神奇能量。
植物常帶給我極好的美感經驗,既普世卻又驚艷,也召喚個人靈魂深處的共鳴,不須多做詮釋爭奪,也無須語言,便能讓人很自然而然地希望與它們一起共生共存。
如果能夠用植物般的心情繼續生活下去,一定會超越許多情感與情緒引來的互相殺伐與誤解,在適當的距離之間,一起一心幫忙地球呼吸換氣。可惜人是多麼複雜的動物,我可能因為逐漸在人類世界中激烈地社會化,再也寫不出一首理想的詩,但我心中一直也有一個像倪瓚畫樹風格般的永恆畫面:想像自己是一棵樹,在漫長的時間裡,呼吸自己的呼吸,伸展自己的伸展,平靜地寬容所有不愉快與痛苦的人,當他們在我身上,掛上乾燥與潮溼、濃重或清淡的各種隱喻或標籤,以得到滿足與安全感;即使我永遠不瞭解,為什麼。只因為不管是遙遠的時間差,或者平行時空,作為一個人,總是希望還有一點能力,或是找到辦法,改變所有不理想的狀態,尤其是令人感到無望的,於是成為一棵倪瓚的樹。
元代的倪瓚應該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但他將失去自己理想生活的悲傷,掛在〈筠石喬柯〉枝枒上,情感的結晶跨越時空,悄悄邀請了所有悲傷的人可以一起面對自己,輕輕洗滌並溫柔地安慰自己。這是我最喜歡的一件倪瓚的畫作,當感到孤絕與進退維谷的時候,就看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