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讀一次戀人牌：從魔術師到戀人

☯ 原文發表於2021年2月14日。

今年的情人節在大年初三，阿梅沒有別的拜年文，於是決定在情人節這一天為單不單身的人都來再讀一次戀人牌。

塔羅牌的大阿卡納，22張牌，慣用的說明方法是：我們把愚人獨立出來，擺在最上面，然後從魔術師（1號牌）到世界（21號牌）這樣排三列，每一列七張牌，這是最常見的，建立塔羅牌大牌的視覺與敘事結構的方法。

這22張大牌當中有一些特別受歡迎的牌，受歡迎的意思是，就占卜來說，一般人看到它們出現都會心情比較好，覺得他們是「好牌」，例如：戀人，直觀上代表美好的愛情；戰車，直觀上代表自信的出發、出征、勝利與成功地守護疆土這一類意思。但也有一些比較不受歡迎的牌，例如死神——這好像比較不用多做解釋，抽牌的人常常覺得看到死神就不是什麼好事！或者塔，畫面上直接就是一個災難敘事；再來就是惡魔牌，許多解牌人會習慣性地以肉慾、陷溺的物慾解它，總之，一個黑糊糊的畫面，構圖上半部就是一隻齜牙咧嘴的長動物角的惡魔的話，看起來就怎樣也不會是什麼好牌。

但是從「戀人」到「惡魔」其實是我們在不同歷程之中體驗關係的一個回觀與對照，我在第一年開塔羅課的時候寫過一篇文章講這件事，所以才說是「再讀一次」戀人牌，一部份是因為年紀漸長（？）、使用塔羅牌的年資也增加，漸漸與當時讀的戀人牌有了不一樣的體會或感覺，所以想要再寫一篇做算做補充或修正，但那篇文章還是有指出比方說：戀人跟惡魔其實是一種對仗（！）牌，他們有一模一樣的構圖、一模一樣的主角，但卻是完全不同的情境。這個理解我至今還是覺得是好的。

會想起再讀一遍它，是因為年前幾天跟podcast（#去月亮戳一個洞）小夥伴們進行錄音工作玩樂時不小心聊到一個戀人牌的話題，我說：戀人牌其實也講一個通道的議題，如同魔術師的創造力是一個通道：那個魔術師拿魔杖的手指天、另一隻手指向地面，他的面前有一張桌子，上面放著地、水、火、風，在西方文明認為是構成世界的四元素的象徵物，換句話說：整個世界（的材料）都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了，而他的「魔法」指向的就是（去創造）這個物質世界的一切——魔杖象徵著一個接引的權柄，魔杖指天，說明的是權柄從天上來，我們也可以想像這個魔術師本人可能也就是剛剛才從天上來，所以他有能力做這個接引的人，「創造」是一個能量，在魔術師牌的敘事（或立場）可以說，我們所知道的任何一種形式的創造者，他真正扮演的都是一個這樣的「通道」的角色，他拿著他的法器（魔杖做為權柄的功能是賦能、一定程度上其實也是承諾的象徵），他面向他將要有所體驗的世界，與他創造力的對象——地面、我們的生活世界——這是魔術師。魔術師牌在解牌上因而有許多的層次，有時候，在生命階段而言，對我來說他是一張嬰幼兒牌：因為生命才剛開始、因為他才剛剛從天上「轉學」到人間，所以這個肉眼可見的物質世界的一切、我說「一切」，對他而言彷彿都是可能的。另一方面而言，我也認為他在表徵與說明一種天地人的關係，它在提醒我們（人類）對所有的創造的行動——他有可能是藝術性的創造、文學性的創造，也可能是科學、技術，一切人造物的發明——做為能量或力量的兌現的時候，需要懷抱敬意。權柄是天上來的、能量是天上來的，如同有些藝術家會說，靈感是天上來的，我們只是實現它、或者懷著謙遜的心情讓它流過，的人、的通道。那樣的一種敬意：因為懷抱敬意我們才知所節制，才不會輕易成為這個世界的傲慢的存在，或者不理性也不道德的掠奪者。諸如此類。

這是我說，魔術師討論的是一個通道的議題，的意思。但像我前面說，在一個發展的意義上，我也認為魔術師某程度是一個嬰兒牌，塔羅大牌若將愚人（0號牌）放到最上面獨立出來，1-21號牌這樣分三列，從魔術師到戀人，就是這三列當中第一列的前六張牌，中間會經過兩張（我擅自定義的）媽媽牌（女祭司與皇后）、兩張爸爸牌（國王與教皇），這樣到達戀人的時候，它正好是嬰兒長成到達一個長成、試圖獨立、離家去與他人尋求連結（但還沒有到達戰車）的階段，於是這裡「通道」有了兩層意思，其一關於人與人的現世連結，其二卻在於關係做為靈性通道的意義：這個詮釋指向了戀人牌面上兩位戀人的細微互動之間——戀人牌的圖面構圖，上半部大天使，下半部是令人容易聯想到伊甸園、亞當夏娃故事的裸身男與女，有點青澀意味的場景，這個構圖意味著結合，我們看牌的時候容易在第一印象覺得她們的狀態是一切的開展、因而應當是一個幸福快樂的表情。然而，也是在我使用塔羅牌好一段時間，幾乎是很慢才發現，不是，這張牌卡的圖面上，若是我們細細看進去那對男女的臉，他們其實不是無憂無慮、幸福快樂的表情，即使是暗示著結合的圖面，但他們兩人的表情毋寧說蘊含著許多莫名地焦慮不安，而且他們並不對視！如果細看圖面，會發現這張圖呈現了一個視線動態的奇怪斷裂：天使張開手，看似給予兩人祝福，但是畫面底下男人有點緊張地看著女人，女人則抬眼看著天使。有一些解牌師也許是因為如此，會將戀人牌有時放在一個暗含著三角關係寓意的方向解牌，也有許多解牌書都會同時提到戀人牌的牌義包含了做出選擇的時刻，但若光是說它意味著選擇，我們有時還是會有一點不懂的感覺：這兩人正在締結關係，選擇不是應該已經做完了嗎？現在他們還要選擇什麼？

有一個有點跳tone的聯想我想放在這邊說的，是榮格據聞曾經說過這樣一段話，大意是：如果一個求助的人到了談話治療的小房間，對治療師不斷談論他的性生活的問題，那麼我們要想，這個人真正需要被處理的問題可能在他的靈性層面；但反過來說，如果一個求助的人到了談話的小房間，對治療師孜孜矻矻地談論他的靈性生活，那麼我們也應該要意識到，他的問題也可能出在於它的性生活。——這個描述，對於性與靈性的某種共振關聯的觀點，其實很適合我們拿來理解一下戀人牌：男人的視覺朝向女人、女人的視覺朝向天使，他們的「慾望」（動力）向度在這個表象的意含上其實並不同頻；再者，男人的背後是火焰之樹、女人的背後則是攀爬著蛇的蘋果樹——故事我們都很熟悉了，蛇引誘女人去向蘋果、女人則以蘋果引誘男人，但這個畫面的故事又有一點點不同於我們如今較為熟知的基督教義的教訓，在基督教世界之前，蘋果其實是帶來愛情的魔法水果，而火焰則經常有性慾（燒灼）的象徵，談到這裡，一切的象徵元素都很清楚了：女人以愛情為引，試圖朝向天堂（靈性的體驗）；而男人則以性慾為驅動，試圖朝向他者（關係的連結），而他們的意念（視覺）的流向，男人望向女人、女人望向天使，這構成了他們關係的梗概，而且他們都感到有一點焦慮不安。

望向天使的女人真正望向的，是一個靈性揚升的可能性，我們常常覺得愛情就是天堂般美好的東西，而在另外一些時候，我們也會用同樣高昂的情緒、天堂般的景緻來描述性慾或者性的體驗。在這一點上，他們（男人與女人）的慾求其實是一致的，而且這就是他們之所以能夠彼此締結的基礎，只是他們體現的動力不一樣；又或者說，在這裡有一種「三位一體」是身（男性）—心（女性）—靈（天使）的關係形式，甚至是一個阿尼馬與阿尼瑪斯朝向靈性的整合之路的象徵性的體現。如果魔術師牌做為（嬰兒形式的）一種初始、向陽的創造力流動的牌，那麼戀人牌說的也是一種類似的創造力在不同階段所呈現的樣貌：他經歷過了兩種媽媽（孕育與滋養的）與兩種爸爸（世俗與靈性的），現在他要真正地面向外在的世界了，連結他人的慾望同時是向世界兌現自己能力與能量的慾望（所以下一張是戰車牌），魔術師的四元素到了這邊：男人是火、女人是水，他們腳下踩著土壤長出樹，而天使是來自天上的風；水象徵了情感與流動，於是這裡又回到了前面所說通道的議題：女人就是那個通道。女人是一切關係的樞紐，她讓一切的接合成為可能。

在《與狼同奔的女人》書裡面講到「創造力」這個主題的章節，是以一個悲傷的、懷孕的女人的故事開始的，創造力就是一種孕育與孕生、創造力之流的核心力量與內涵，是愛；換言之，性的能量也是我們在生命中體驗創造力的喜悅的一種核心感覺，是在這個意義上，戀人牌給我們的第一直覺才是喜悅的——但戀愛的本質也總是具有一種悲傷的意含，因為「連結」說明的是他人最後總是、還是另外一個人，他永遠不會真正地「變成」我們自己的一部分、我們能控制的一部分，這是生命中的關係，發展到了成熟之後的後段，我們最終需要認真地去體認的事情。因此戀愛最美好的時候，其實也常常都在我們年齡較輕的時候，生命還是新的，一切都在萌芽、生長、我們還在尋找陽光，或許這也是為什麼在文章開頭的時候我所提到，那些在占卜的時刻被視為「好牌」、明朗、正向陽光的那些牌，容易聚集在塔羅大牌的第一列，而那些被視為「壞牌」的部份，象徵考驗、憂鬱、難關與冷酷的牌面，都容易出現在那22張牌的後半部。──生命的歷程如同故事的歷程，艱難、考驗、波折與失落經常出現在故事的「後來」，這是塔羅牌的大牌22張牌讀取生命的方式，以及為我們畫出成長與完整自己的個體化歷程之軌跡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