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群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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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半,異國生活在燥熱之中啟行。
觀光客的抽離、異鄉人的生澀忐忑,懷著各種心情,在短暫的遊覽參觀之後,我搬入了馬路旁的宿舍群。是個典型的新式大樓,甚至可以說是普通的都市映像,鋼筋建築彷彿自帶一點憂鬱的氣息,深沉卻也有剛好的溫暖。
房間位在九樓,四方形建築的頂端,比鄰八線道的馬路,與後方小路、水溝相間的住宅區。建築內充斥著各種通道,連接起編號一到四的宿舍群,下方的百貨商場、餐廳市集,與通往對向學校的天橋,形成一個詭異的建築聚落。
跟隨著管理人員的腳步踏出電梯,兩側是伸展出去的走道;青色的木門彷彿這片狹長廊道唯一的裝飾品,框出無數個房間。我們踏上走道的尾端,停在第一間房的門口,木門上只有掉漆的房號牌搖搖晃晃地掛著,灰色的門把觸感冰涼。
然而隨著門鎖彈開的金屬聲響,映入眼簾的是一幕過分絢麗,而充滿戲劇張力的畫面:時值傍晚,西晒的陽光正好灑落在小小的陽台上,光線的美拉扯著熱度,狂妄而張揚,而又覆被規矩的窗框侷限了形狀,映照在地。
走入那一方橘紅色的光線,腳上些微的灼熱感,與房間的樸實八股、建築的冰冷形成強烈的對比。站在門口便可輕易一收眼底的房間,卻因為那個剎那,而讓人印象深刻。

二零二零年初,隨著寒假的結束與室友的離去,我迎接了實質意義的獨居生活。而隨著獨居生活的開展,我也在陽台過渡越來越多的時間。
華燈初上的夜晚,或寧靜的午後,我沉迷在一個人打著赤膊,站在陽台上吹風的時光。約兩坪大小的正方形空間,正好容納一個人、一支水盆與寬度正好的曬衣架;陽台邊青藍斑駁的欄杆,連接著遠處的風景,嵌住兩側的水泥白牆。牆面是不規則、被糊成顆粒狀的排列,每次從陽台邊的依靠離去,都可以輕易地在身上發現一片留有鵝軟石凹凸渾圓的痕跡,宛如月球表層的拓印。
在這一方小小的空間,面對著另一側建築與數不清的陽台窗戶。觀看著,也想像被觀看著;毫無來由地,我感到放鬆與安心。
作家強納森.法蘭岑曾在討論隱私權議題時這麼說道,「如果隱私取決於對不可見的期望,那麼定義公共空間的,就是對可見事物的期望」。
後來當我開始思考,陽台的空間之於我,之於我的生活所帶有的意義時,便突然明瞭,那其實是帶有逃避意味的舉動。
「日子好似被嚼過了頭,於是只遺留無味的殘渣、僵在原地」,而那段在日記裡被我如此註記的時間,也成了一個悽慘的驗證:關於對難以實現而有的嚮往,被時間拉長、消耗殆盡的驗證。原來無限渴望的事物也只不過建立在新鮮感或想像之上。
於是在那無盡的時間之中,我似乎渴望著一種跳脫。
而拉開窗簾,將落地窗卡住,從寬敞的房間進入陽台,這樣(想像的)自我揭露,與一連串儀式性的過程,某種程度完滿了我的渴望;從個人的私領域跨越出去,卻仍保有不被過度干涉之「隱私感」。於是在以「可見與否」來區分場域的論述之中,陽台也成了特別的存在。
對隱私權的單純追求,或許真如法蘭岑所形容的「是價值觀的柴俊貓— 沒什麼實質意義,但有非常迷人的笑」。而不斷的滯留,看著底下的小人小車、小小的土地廟與花束,公眾的喧囂對談恰好反襯出獨處的沉靜,我逐漸明瞭兩者的界線與關係;或許我們有培養孤獨之必要,便也有尋求群眾之必要,不論那是認同、歸屬或只是被證明的存在危機。

郊區的風無時無刻不飄揚在空中,途經這一龐大的建築群、過剩的繁雜空間,卻只迴盪出一股空蕩的氛圍。望著冰冷的建築群,我仍然會有被它所帶有的感覺桎梏的時候。但是感受著風的吹拂,望著在柵欄之上掛曬、微微擺動的衣服,色彩斑斕,我會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不為其他,而只是被隱含在這幅生活畫面中的如常所救贖。
依然炎熱的天氣,季節的界線變的曖昧難分,時間像水、輕易不可察的流逝著。
而在這有著剛好的憂鬱與溫暖的大樓,寄生在群居的幻象之中,我想我會繼續感受,感受那孤獨與歸屬,感受巨大也渺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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