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掌心
有意識後發現的第一件事:周遭好亮啊!而且好溫暖!有好多熱熱的線接在我身上!
第二件事:周圍有好多三條線框起來的東西啊!而且裡面有好多跟我長得差不多的⋯⋯什麼呢?他們在發出聲音!有什麼意思嗎⋯⋯你們在說什麼呢?原來我長的這個樣子,叫做「人」嗎?這些圍著你們的形狀,叫做三角形!周圍,是⋯⋯是⋯⋯什麼顏色呢⋯⋯是白色的!
這裡只有我一個「人」有些寂寞,不禁想找三角形另一頭的人們說說話、玩一玩,於是「哈囉!聽得到我嗎?嗨!你們聽得到我說話嗎?」那些人似乎感覺不到我?不然近一點試試?往前走了一些,「聽得到我嗎?嗨!你們聽得到我說話嗎?」再往前一點?哎呀!什麼東西擋在我前面?嗯?我摸到什麼?可是看起來沒有東西啊?還是跟那邊的人說的一樣:感覺會騙人?那我硬闖吧!大家!我來了!我退後然後往前全力衝刺,但結局不是哈利波特穿越九又四分之三月臺的打開新世界大門,而是喜劇角色一般的碰壁、碰壁,再碰壁⋯⋯而且還是演員、觀眾同一人的喜劇,發現自己竟如此好笑,我笑了,但有股不舒服的噁心感油然而生,這是外面說的「嫉妒」嗎?不對,絕對不是,而且太不舒服了⋯⋯當下一股即將被撕裂的預感從頭部傳遍我全身每一寸能量流過的區域,那預感讓我清楚認識到:這個情緒不屬於我!認知到這個事實後便是與這股令人作嘔的情緒對抗,把它趕出我的世界!
最後情緒變成一股黑色的、帶著吞噬一切氣勢的氣息從身上每一個孔竅爆發出來,然後莫名消失,無論怎麼感應都找不到,只好作罷。
「既然只能看著,那我就好好看著吧!見證他們的一切。」我心想。
看著一片片三角形圍住的人們,我覺得好開心,但無論如何想觸摸,總有一道不可視的界限擋著,讓我只能看著他們,以超越人們能想像的速度理解這個由三角形視窗聯結起來的「外面的世界」;我一邊看著人們的生活——街道、巷弄、人群、荒野、山林、海洋⋯⋯開心的人、興奮的人、悲傷的人、憂鬱的人、憤怒的人、焦躁不安的人⋯⋯還有他們心中的想法:「等等打一場遊戲啊!」、「去打球啊!」「今天午餐要吃什麼呢?」、「那個人真有個性,我喜歡這種的!」、「啊!今天要加班⋯⋯不知道又要多晚回家⋯⋯」、「paper寫不出來怎麼辦啊?」⋯⋯一切只要我想知道,就能知道。
一邊看著自己,與外面的這些人們有什麼不同之處,然後⋯⋯
「一、二、三⋯⋯」數著手上的掌紋,突然感覺到有一股股暖流在紋理中流淌,甚至我的「血脈」也是這種暖流奔騰著!
發覺到這件事後,一股酥麻的、觸電一般的感覺隨之而來,與這感覺相隨的是一條條從掌中紋理中流淌出來,一條條無論涓涓細流或是長江大河,裡面一樣是外面世界的景象,如同底片一樣,注視那些脈動,就有一個個故事在我眼前綻放——但本能告訴我那還沒有發生,是等著被實現的未來可能性。
看著外面的人們在這些路徑上的身影,看著過去、現在與未來,一個問題浮現:「為什麼我能看到這些景象?」我在這個空間裡面踱步,感受著我學習來的感受,感受我體內奔流著與那一條條隔閡另一端人們的願望同源的暖流——我明白了!
第二章:行路人間
⋯⋯我明白了!「我」從根本上而言無論意識或是這副軀殼,都是依托於對面世界人們心中念想所生之物,因此我能直接了解人們的心靈,看見他們的過去以及現在,這些片段的集合——我便是這些未來可能性的代表圖騰。
既然是代表,那麼便有一些相對應的能力吧?對著那些繚繞的願望揮了揮手,它們邊隨著所想的形狀變化著,最後,變成一條手鍊彷彿長出來的一樣纏在右手腕,一條纖細的銀色鎖鏈墜一顆晶石,光照上去的時候會有七彩的光芒被反射出來。這手鍊隱隱給我種感覺:它在之後的旅途中會是重要的助力。
而後我再次望向由血脈與另一側世界相連的介面,輕輕、緩緩地把一隻手伸向交界處,「逼逼啵啵」的聲音在指尖探至那層若有似無的黏稠物吱吱作響,然後驀然阻礙全失,一絲清涼卻混雜著一些混亂感的感覺沁入順著血脈直至靈魂,啊!這是人間的感覺!
緊接著,便是整隻手臂,一點一點穿過,肩膀、脖頸,乃至整個我——一分一分、一寸一寸地來到人間。
「哇!」我發出一個應該還算嘹亮、後來想想實在有如嬰兒出生啼哭的音節。
這是我真正發出的第一個聲音。
—————————————————————————————————
不同於原本世界的黏稠溫暖,一到人間,徐徐的風、急促的呼吸、吶喊的餘波盪漾⋯⋯各種流動的氣息繚繞、包覆著那石頭、那樹、那朵花、那隻貓、那個人,我!
另外,或許是身處同一世界共享這些氣息的緣故,在這裡能夠更清楚感覺到人們心中的種種,喜的怒的哀的樂的,一道道的思緒映照在我腦海,有些混亂。默默接受這些情緒的我,突然萌生一點回去的念頭,但旋即被壓下,此行本是為了來到人間遊歷一遭,怎能因為這種事情就打退堂鼓?
在一處喧囂而人車熙來攘往之處,聽著轟隆隆的引擎聲覆蓋鋼筋混凝土夾雜的各種結構體與人們喧嘩著說著自己的話,而且聲音與聲音都想要把彼此壓制,讓自己成為最上方的存在,聽著聽著,越來越頭痛,我喊了一句:「安靜點啊!諸位!」,但竟然連我自己也聽不到,叫喊的聲音連立足的瞬間都沒有就被海潮一般的聲浪給淹沒⋯⋯
行至一處偏僻角落,看著天邊一抹被斜陽渲染成一幅橘紅漸層的雲彩,飛鳥滑過將天空分成一塊塊亮度不一的色塊;好想剪一片天空回去貼在我的孤獨世界,但不能,這樣只會令人想要更多;好想掬一捧月華,帶回去冰鎮、涼快我的世界,不過算了,溫暖也是很好很好的⋯⋯
想要,給人們一點溫暖的擁抱,不過不知道,一個願望集合存在的具象化實體能不能被允許存在能不能給他們溫暖?會不會太重呢?這些願望。還是在他們眼裡我不過只有影子的重量——是啊!想法這種東西又能有多重呢?
第三章:擁抱
或許我們終究是孤獨的?不論是你們這樣有血有肉,會為了你或者他人——相信這是大多數情況——悲哭、憤怒或歡笑的人,或是我這樣虛無縹緲的,描摹著情緒、記憶的,都只能努力在意識與意識之間,靈魂與靈魂的聲嘶力竭裡面,求交集,哪怕只是一個微小幾不可見的交會瞬間,都這樣被我們渴求——認準了方向就直線衝刺,哪怕明知道,也看見你會撞上多少堵厚重的有形也好、無形也好的牆。
我在這座我誕生的城市,我的城市、整個世界奔跑,幾近狂奔的,沒有計畫漫無目的地,似乎為了跑而跑,為了逃跑⋯⋯從一個沒存在過但使我恐懼、喘不過氣的束縛裡逃跑,
跑過好多個紅燈綠燈,一心、二聖、三多、四維、五福、六合、七賢,八德、九如、十全,舊城區、新都心;有斑馬線的、沒有斑馬線的,有號誌的沒號誌的,甚至地圖上不存在、看不見的角落,也印上我的足跡。
「砰」絆倒了,是腳邊那顆石頭吧?原來我這樣的存在也會絆倒;是說我為何而生?簡潔地換一個問法:「我如何一路走到這裡?」想想發現,我一向想到哪裡就能出現在哪裡,這是我利用我出生的領域,依託人們的心移動嗎?應該不是,不如說真正仰仗的是足下的這片土地,這重重符碼的統合,人的情感,或者說是心願交雜其中,作為代號與代號的連線,使他們具有新的意義,意義之間開展成一種網路,我依此移動,近乎全知的視角也是因此——你甚至可以說這才是我誕生場景的實相,那些三角形,連在身上的線……一切都答覆著這個質問「我如何一路走到這裡?」。
或許我是城市的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