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的魔力

天亮了以後，從海堤走回宿舍拿行李，搭上最早班的火車，要從中央山脈的右邊回到左邊。

為了看海而訂了靠窗的座位，卻被安排在靠近山的這一側，於是隔著走道用力遠眺在另一側被框成車窗形狀的太平洋。不眨眼地直直盯著，只為了不想錯過下次見面以前的最後一眼，因為那將會成為再下一秒就會開始想念的第一個畫面。

而在每一聲「掰掰」裡頭，或許也都多多少少藏著這樣子的心意吧。

在練習曲書店當店長的打工換宿和野球孩子的課輔，都隨著五月疫情的升溫而不得已地提前劃下休止符。

與野球孩子們相處的時間很短，雖然在備忘錄裡記下了20幾個名字，卻來不及用眼睛紀錄每一張臉孔，直到離開花蓮的前一刻都感到些許遺憾。

不過在宣布停課的那一天，少數喊得出名字的兩位孩子在回家之前跑來書店跟我小聊了幾句，我說：「我還沒記住大家的名字耶，你是... 林晟睿，然後你是...彭恩，對吧？」他們笑著點頭，然後說我的髮型和眼睛很像部落裡的某個人（笑）

原本期待著孩子們會再回來上課，卻是收到繼續停課的消息時，突然間想起當時一邊走遠一邊對著書店窗口內的我用力揮手大喊：「姊姊，掰掰～」的他們，然後心裡很想說聲謝謝，謝謝你們特地來書店跟還不太認識的我說掰掰，這份可愛的道別現在看來是多麼的珍貴。

一旦帶上行李出遠門，就很少在同一個地方久待超過2週的，但因為突然失控的疫情，從預計換宿的12天不小心變成在花蓮停留了35天是難得的特例，而因此與包含2位國三生在內的6個人一起度過share house般的生活，對於偏好獨處的我來說是意想不到的發展（笑）

最超展開的部分則是大家臨時變更了計畫將地點從室內改成室外的那一夜。

如同收到緊急通知要執行一趟機密任務般，先錯開時間分批出發，在老地方集合後，搭上車前往秘密基地，途中為了避免任務曝光，後座的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藏起身軀，當岔路處突然冒出一台警車時，真是既好笑又緊張（適合播放Mission Impossible的配樂XD） 所幸最終安全地抵達滿天星斗的無人海邊，大家坐在鵝卵石海灘上圍成一大圈，聊天吃蛋糕、玩節奏遊戲、尋找一瞬即逝的流星，然後發現只要多給眼睛一點時間，即使關掉所有燈光也可以適應如此深邃的黑暗。 突然間，眼前出現一閃一閃的螢火蟲，飛進我們圍繞出的圈圈。不禁疑惑著怎麼就只有一隻呢？海邊也有螢火蟲嗎？但沒有正確答案也沒關係，因為是在這樣既奇妙又魔幻的夜晚裡。

「依據傳染病防治法第37條第1項第1款規定，禁止室內五人、室外十人以上聚會（同住者不計）。」 所謂的「同住者」是什麼意思呢？若沒有血緣、姻親關係，也沒有白紙黑字的契約，又該如何證明呢？ 嘗試Google之後仍找不到正確答案，在那個既奇妙又魔幻的夜晚裡。

天亮了以後，35天的宿舍生活落下最後一個音符，某一種可能的答案在心中漸漸浮現：「頭髮不分長短都散發著同一種香味，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殘留有同一款洗衣粉的味道，昨天和今天都用同樣的碗盤杯子，還說得出只有彼此能懂的關鍵字，這些就是我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證據。」

比如同住在宿舍裡才懂得的「疑勒～」、「好球好球」，才聽過的「如果你是我學弟，我就給你揍！」、「謝囉ㄛ～」，才會提到「Cocomo」、「黑暗眠」就自動聯想到那個誰，才能一聽見「super idol 的笑容」就立刻接著唱下去，甚至有時候只要一個眼神，一切都不需多加解釋，那是生活在同一個空間裡逐日累積出的默契所帶來的魔力。

雖然離別前沒能把握時機與兩位國三生一起製作時空膠囊，但至少將想對大學畢業時的他們說的幾句話記錄下來，偷偷藏在這長長的文字堆裡，希望還不會被15歲的少年發現，因為剛埋下的膠囊只稱得上是一個容器而已，需要經過時間與空間的醞釀，才能讓被寫下的文字展現越陳越香的魔力。

「還記得教過你おやすみなさい的我嗎～ 覺得在背後刺下媽媽名字的你實在是太 カッコいい 了！不管接下來是要進入中華職棒發光發熱，還是要開一家好吃到要排隊2小時的麵店，我都會為你加油捧場的；）」

「還記得被你封為和善大使的我嗎～ 曾經是花蓮最強左投卻除了棒球以外還擁有另一個重要的夢想，願意將幫助過你的善心延續下去，真心想對你說聲『好球！ ；）』希望你的耐心等待都是值得的，也相信觀察力極佳的你一定會成為一位好老闆！」

有種魔法是過了12點之後就失效，也有另一種魔法是在說了再見之後才會啟動，像是回到都市生活的此刻，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越過中央山脈走在那條看得見太平洋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