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1/07/16閱讀時間約 84 分鐘

麥穗與田中 1

我承認天底下再沒有比愛情的責罰更痛苦的,也沒有比服侍它更快樂的事了。 —— 莎士比亞
1.
「我承認,最初一開始我只是因為對他感興趣。」
我坐在沙發椅上,腦子不停地回憶當時的情景,那時我的動機到底是什麼,即使是現在我也搞不太明白。
「但是後來你的想法改變了。」
「對,我開始漸漸地想起他,他說的話,他的表情,他的聲音。我發現我開始一直想他,我忘不掉,我想了解他的全部,聽他訴說他的想法,我想幫助他,陪伴他,讓他不再痛苦。」
房間昏暗,只有一支檯燈照明著,把牆壁和家具都染上了一層暖亮橘色,剛力醫生坐在我的對面,靜靜地聽著我描述藏在心中的話。
「之後你對田中先生提議讓他住你家裡,跟你同居,而且你覺得你對他有了感情,是吧。」
剛力帶著一張令人安心的表情,他是一隻猩猩,穿著代表醫生象徵的白袍,坐在沙發上,翹著腳並讓腳尖對著我,眼睛堅定地凝視著我,渾身散發出一種友好的聆聽者的氛圍,讓傾聽的對象覺得沒有壓力,可以放鬆地訴說所有的想法。
身為精神科醫生的他稱職地扮演著安詳醫生的角色,同時不忘了聽我訴說那些平常絕對不會跟別人說的心裡話。
我只是微微的點頭代表了承認。同時心中的另一個我正發出無聲的尖叫,這倒還好,更糟的是我發現我的臉頰好像燒起來了。
可能是察覺到我的[異樣],剛力決定換個方向。
「只是倉本先生,我對你有個問題。」
「嗯。」
「對誰有了感情,喜歡了誰,這些都不是問題,可是在我們開始談話的這些時間裡,你都讓我覺得你是個理性派,是個懂得思考的人,但這讓我覺得有個地方很矛盾。」
剛力稍微頓了下嘴,而我也正等著他馬上要詢問我的問題。
「一般人面對這種感情事,一般都會進行得很漫長,比如說約會,或是經過長時間的累積感情,才會開始有同居這樣的步驟,即便是最散漫的紈褲子弟,也幾乎不會太快對喜歡上的人提議同居的,這跟什麼感情程度無關,而是,呃,成本風險有關。」
「因為沒有人會在充滿不確定因素的條件下跟別人共享自己的生活領域,為了避免被傷害,一般人會確定好感情後再進行,用行為經濟學來做比喻的話我會說像是損失規避,用家人常用的說法[你應該先交往一段時間後再考慮同居]。」
我把他接下來要說的話補充完。
「…對,所以倉本先生也很清楚,但正因為如此我更不懂了,為什麼,你會做出這麼倉卒的決定,甚者,你願意為剛認識的田中先生做到這種程度?」
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好幾天以來我都在一直問自己為什麼,為什麼要做出這種在任何人看來都荒唐不已的行動,即便我已經有了答案。
從剛才跟剛力醫生見面之後,大概是一小時前,交談到現在,我直到現在才有了要跟一個人訴說自己的困難,想請人幫忙解答問題的想法。
「……我在來到日本以前住在美國………在美國做過各式各樣的工作,後來成為一位自由記者…工作也進行得很順利。這些年來我一直按照我累積下來的行事風格做事,計畫,預估,謹慎,堅持。很幸運地從沒出過錯,我以為事業和人生會很成功,我會一直按照我心中的理想作風一直順利而完美的持續下去……但是直到一年前,工作出現了無可挽回的錯誤,我離開了工作同伴和合作團隊。之後我經過推薦來到了日本的公司工作。」
我慢慢地說著故事,而剛力也專心的聽著,剛力展現出醫生的專業模範,表現出認真聆聽,又沒有任何多餘動作的自在模樣,令病人感到無比的安心,讓我忍不住想滔滔不絕的把一切都說出來。雅致的心理學,剛力和我都是。
「我意識到,那些大事業不是我真正想要的,絕對的謹慎作風也不一定是最正確的方式,在工作出錯之前我的工作同伴有提醒過我,這些事業儘管我能做得很好,但是那些未必是我真正想要的。」
「在結束掉美國的工作後,我便想去做我好多年前沒做過的事情,大家眼中成功的路我走過,現在我想要去走不同的路,我不打算再完全的遵守絕對的邏輯,風險評估,計畫執行了,我喜歡田中…我想遵從我心裡的想法。」
「就算那是一條沒辦法預知,充滿風險,非常困難,崎嶇甚至可能以悲劇收場的道路也一樣嗎?」
「沒錯。」
「…你覺得,你已經做了多少你想改變原本作風的事情?」
「至少有一件事了。」
「什麼事?」
「把我心裡的想法一覽無遺的告訴別人,我可以跟你保證,一年前的我絕對跟心理醫生完全沾不上邊。」
我感覺到我的嘴邊揚起露出了笑容,顴大肌和眼輪匣肌透過我的想法作用著驅使嘴角往上揚,真誠的微笑。
剛力醫生感興趣的稍微睜大眼睛,我能感覺出我的想法和話語影響了他,他微微放鬆了身子,腰部稍微下陷在沙發裡。他不再像是一個要聽病人訴說病情的醫生,而是認真傾聽對方想法的朋友。
或許這就是我想要的改變之一?
「你願意說你為什麼喜歡上田中先生,甚至想幫助他嗎?」
「他很可愛……呃,不,我不太能完全說明白……這段故事有點長,我自從來到PH.M,呃,田中工作的遊戲公司後已經一個星期了,你願意聽嗎?」
「…是可以啦。」
剛力看了看牆上的鐘,上面的時針顯示現在是晚上八點了。
剛力走到牆邊的桌上,過了一會兒他拿著兩杯熱騰騰的咖啡走過來。
「我可能…之後會一直過來,還有,我覺得田中很可愛。」
「…你已經說過一次了…不過,剛力診所是私人醫院,我可以保證我會盡力幫助你們的,如果你有需要你可以盡量來找我。」
我從剛力手上接過其中一個馬克杯,我盯著咖啡中的水面,看見水面的倒影照出了一個有點瘦的男性臉龐,看似年輕但已經有點滄桑的面孔。
我看著那個倒影陷入了沉默。接著開始跟剛力說起我和田中相遇的那段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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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跟平常一樣,糟透了。
她因為睡過了頭,這是很難得的事,她今天竟然只能化個淡妝才能出門,而出了地鐵後下起了雨,讓她差點變成小丑來上班。
「城川,妳聽我說,我昨天偷聽到組長會議,那個代官組長有提到妳。」
城川一手手機一手伸進手提袋胡亂摸索,一邊走進人滿為患的電梯,一邊努力回想著上星期她是否幹出了什麼[大錯]。
「我之前交的報表沒問題,對吧?」
「我不知道,但是代官顯然不太高興,呃,在提到妳的時候。」
「他有高興過的時候嗎?」
她向其他人道了歉出了電梯,同時從手提袋拿出了簽到卡。這層樓不是她工作的樓層,但是她必須來這裡的收發室打卡。
「沒有,但是妳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待會見。」
城川盡力控制住強烈的不適感走向打卡機,上司,通勤,下雨這些例行事讓她覺得喘不過氣,腦子裡卻不斷想著她的網站的事,流量,觀看人數,永遠顯示空白的評論區……
她沒有注意到前面的人,不知道是因為城川在想事情,還是那個人存在感太低了以致她完全沒注意到。
城川直接撞上了那個人的後背,然後跌坐在地上。
她忍著刺痛站起身,而那個被她撞上的人彷彿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慢慢的把簽到卡朝機器劃下去。先確認收發室裡只有她和那個人後,城川才爬起來對著那個像木樁的人說道。
「喂,我說撞到你是我的錯,但你好歹也幫忙扶我吧。」
那個人轉過頭來,灰貓,淺藍色的連帽T,橘色的帽子,顯眼的耳朵。
城川認得他。
「…沒注意到。」
「那個,你是田中先生,對吧?營運部門的田中。」
城川努力回想以前的印象,眼前的這個田中似乎比印象中的更憔悴。黑眼圈,眼神尖銳,臉上的表情充滿了疲態,深灰色的毛髮顯得暗淡無光。田中給城川一種典型頹廢上班族的模樣,冷漠而沉默,但卻多了個說不出的異樣感。
儘管田中一副根本沒打算聊天的模樣,但是疲倦的眼睛卻筆直地盯著城川,眼神似乎閃著光。
「對。」
「那個,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我是財務部的城川,曾…呃,受你照顧過。」
「忘了。」
田中說完便從帽T的口袋拿出手機,剛才眼神中的光芒已經消失不見。
「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他說完後便緩緩地離開收發室。
城川沒叫住他,因為除了田中散發著不想說話的氛圍,城川突然也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
緊接著她便發現她已經遲到了,她急忙刷了卡,快速的前往她的工作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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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遲到了。」
代官組長一如往常的坐在他的辦公座,臃腫的身材讓他坐的辦公椅發出沉沉的摩擦聲,彷彿再過幾秒椅子就會因為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而垮掉。
組長是一隻犀牛,身材的大小也很符合他動物的形象,大臉中的小眼睛形成一個城川不知道怎麼做出來的畸形形狀,他無時無刻都用這雙扭曲的眼睛監視著他的組員。
代官組的位置跟大部分部門有很大的差別,城川的這組的位置被安排在一個沒有窗戶的狹小房間裡,跟別組一樣的人數卻只有三分之二的空間,財務部的所有人都不想待在這一組。
在這一組工作唯一的好處就是組長的辦公桌位於這個辦公室一個經過改裝過的隔板後方,雖然因此讓組員原本就狹窄的空間變得更加擁擠,但也因此組長必須走出隔間拉開拉門才能看見組員的狀況,給了組員一些喘息的機會。
而代官組長用的辦公隔間就像一座審訊室,代官則像個國王一樣坐鎮在辦公桌的王座上,城川則是他的犯人。只要不是工作的原因進入這個隔間誰都知道準沒好事。
「是,非常不好意思。」
不要頂嘴,聽他發牢騷,過一下就結束了。
代官組長接著開始他的例行訓話,從社規到公司核心願景,員工態度散漫到公司運作效率低下,新進員工能力不足導致公司經營形象不好等等,這些訓話他幾乎每天會說個一次,只不過這次是針對城川而已。
所有在代官組工作的人都知道,最好不要太突出,也絕對不要出任何差錯,否則就會遭到代官嚴厲的痛罵,不論你的年資有多久了。
「最後我還有話要說,公司將會過來一位顧問,我們財務部的萬辭小姐要負責接待他,妳認識萬辭小姐嗎?」
「認識。」
「而妳要負責交接一些萬辭小姐的工作知道嗎?」
「是。」
代官組長的小眼睛瞪著城川好像發射出危險的光線,照的城川直打哆嗦。
「詳細的交接事項妳自己去找她,還有萬辭小姐可是經理讚賞過的優質員工,如果讓我知道妳搞出了什麼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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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川對這件事情的看法只有她莫名其妙地增加了工作量,交接的事她意外的不擔心,只是想到她可能因此好一段時間都沒辦法去寫網站的分享文章,她不禁沉下了心。
她先是在萬辭工作的辦公室前草草整理服裝,今天她出門實在太趕了,簡單的長褲和襯衫,而且化的妝太草率了,這點她絕不接受,晚點一定要重新補妝。
萬辭工作的辦公室,明亮寬敞而整潔,一整面的玻璃窗,完全不像是一家以營業手機遊戲為主的公司。
不過城川對這裡並不陌生,她輕巧地穿過電話聲四起的一排排辦公桌,最後在一個柱子旁的辦公座位前找到她的目標。
「…城川?」
不等城川反應過來,萬辭便發現了她,她馬上輕巧的從座位上站起來。
萬辭一身的行頭比城川好太多了,名牌燙黑過的西裝和短裙,絲襪也是高級貨,連她身上的員工證看起來都比城川的還高級。
「…太好了,當初聽到是妳要幫我忙時,我可是在心裏鬆了一口氣,我知道妳一定可以幫我的忙的。」
萬辭說完便快速地走開,接著拿著兩盒果汁過來。
城川熟悉的坐在辦公桌旁的小椅子上,事實上她已經來過很多次了。城川和萬辭在以前因緣際會地成了朋友,她們在休息時便經常一起吃飯聊天。
「最近會很忙嗎?妳之前說要看我的專欄,有心得嗎?」
城川看了一下四周,確定沒有人在注意她們後,兩人便開始喝起鋁箔包的飲料。
「嗯………我偷偷跟妳說,現在公司沒多少人知道這件事,聽說公司請了顧問過來,而我要負責服務他。」
「嗯嗯,所以我才要接收妳的工作,那他是來幹嘛的?」
「聽說是來做營運整合調查的,要完全檢查公司的經營狀況,所以我要負責整理提供他需要的所有資料。」
「呵,那個顧問看過後肯定會對這裡失望透頂。」
兩人相視露出了苦笑,她們都在PH.M工作了多年,這家公司到底是什麼樣子對她們來說實在是不言自明。
「嘿,有他的照片嗎,看一下他的長相。」
「我這裡剛好有一張他的證件照。」
萬辭說罷拿出了一疊影本,影本中有一個呈現灰白的證件照。
「…還挺帥的。」
「妳看他臉這麼白,是不是從外國來的?」
「他的名字叫作倉本…不知道。」
城川說完後她發現她和萬辭都沒有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們便已經不是那個無時無刻會因為一點小新聞就興奮不已的年輕人了。
「這是要給妳的資料影本。」
萬辭用頭指了指那個諾大的辦公桌,辦公桌上堆滿了一些牛皮紙袋。
「財務報表,最新一季的資產負債表,損益表,現金流量表,還有硬體,伺服器設備更新契約,紙本的遊戲玩家趨勢分析,新遊戲的PM,正在經營的遊戲數據,各部門的月例行業務報告,行銷預算分配表,網路廣告合作公文等等,然後這是公司資料庫的帳密,我沒提到的資料和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妳都可以在那裏查到。」
「妳乾脆把業務報告和資料庫帳密丟給那個顧問叫他自己去查直接交差就好了?」
「然後讓晴經理殺了我嗎?」
萬辭微帶苦笑地回應,城川可以看出她精心化妝的臉蛋藏不住疲憊。看著這樣的萬辭城川站起身把那些牛皮紙袋堆成一疊,可是心裡七上八下的,她不禁有點緊張。
「城川,還有這個。」
萬辭說罷她先是再度確認四周沒有人在注意她們,然後從背後的櫃子拿出另一個深灰色紙袋。
「這本來要過一陣子才會給妳,但我想現在交給妳也沒差,這是…各部門,各課,各組別的員工評定等級分數…還有總經理,部長,課長,組長們對公司經營架構和下屬的評論報告,甚至還有這個,PH.M的未來營運整合概念計畫書。」
「這…是什麼?」
城川看著這個深灰色紙袋,本來就有點慌張的內心更是緊張得不停跳動,她緊張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簡單的說,公司可能要進行一場部門和人事重組,而這些文件可以讓妳知道其中大概的細節,主要是管理階層對員工的評論評價,還有這些年來公司對所有正式員工和臨時員工進行的測驗分數和員工業績評價。」
「這樣的東西要交給我嗎?」
「嗯,因為妳也要幫我協助顧問,這也是妳的工作之一。」
城川默默地接過紙袋,可能是因為增加了莫名的危機意識,不禁令她開口說出她的擔心。
「萬辭…妳還好嗎?」
「…還好阿怎麼了?」
「喔,我聽西也說…妳之前好像被大樓的保全騷擾過,那個…沒出什麼事吧?」
萬辭本來強撐著笑容的臉龐變的黯淡了些,城川似乎看見萬辭的眼睛閃過一道光。
「那件事很快就過了,沒什麼好擔心的。」
「妳沒事就好……吼,好啦我還有事要說,我跟妳說我聽到同事再說妳壞話,說妳討好晴經理和其他部長,他們都太過分了。」
萬辭聽完原本有些緊繃的臉似乎變得放鬆了些。
「他們怎麼說我都沒差,謝謝妳的關心,別擔心我了,我本來還以為妳會擔心重組的事。」
「喔,對喔。」
公司的內部整合,說實話對城川來說可能太沒現實感了,以至於她沒什麼感覺。
「妳放心啦,就算公司要解雇人,也是我這種人啦,萬辭妳可是財務部的明日之星呢。」
萬辭聽了後微微地放下了笑容,好像一時間腦中不斷飄過了什麼思緒。
「我有時候會羨慕過妳。」
「嗯?」
「好了沒事快走吧,不然等下課長過來要罵人了。」
「好好,之後約個時間。」
話說完萬辭便把那一堆牛皮紙袋丟到城川手上,城川接住後勉強揮揮手慢慢的離開辦公室。
萬辭沒事就好,不過公司的事情突然就像是氣球脹起一樣在城川腦海的空間中變得越來越大,城川開始漸漸意識到這對她而言似乎是一件不太妙的事。
城川心想她最好找時間好好看一看那個深灰色紙袋,那個只要看過,就可以知道全公司員工學歷,業績,上司評價等一切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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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跟平常一樣,糟透了。
今天遊戲進行了一次改版,在改版當天進行遊玩除了送好禮還加碼增加遊玩可以獲得的經驗值。
田中從昨晚的十二點通宵玩到早上,仗著經驗值加成,他除了擴充了動物園的土地,還改裝了本來因為價錢過高沒辦法升級裝修的動物生活區域。
除此之外,藉由升等,他已經累積了十個箱子,他猜如果在今天內藉著活動說不定可以刷出二十個箱子,不,是一定可以,他在這方面的推估已經好幾次都沒出過錯了。
但是,但是,今天就跟平常一樣,糟透了,他在上班搭乘電車途中把箱子全刷了,只抽到一堆D級的動物還有兩隻B級,或許遊戲公司在今天又暗調了腳本的抽獎機率?田中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
出了車站才發現外面已經下起了小雨,他不得不拿下耳機,但緊接著他馬上後悔了。人潮,車子,排山倒海的雜音不斷地穿進他的耳朵裡,偏偏他是一隻貓! 靈敏地耳朵除了聽見人群的嗡嗡聲,甚至可以聽見附近的人用手機交談的話,但是奇怪的是這些話在進入田中的腦海時都被轉換成了其他不同的話語。
除了一直覺得外面的聲音很煩,田中沒有印象他來到公司後發生了什麼事,他覺得思緒混亂,有些頭暈,對著電腦做了什麼,他打了什麼電話,同事說了什麼,他吃了什麼喝了什麼,他,田中,對他遇見過的事情是呈現一種似是而非的狀態。
他已經不知道他坐在座位的時候已經拿起手機多少次了,只有在打開手機裡面的遊戲時他才感覺他的一絲對外界的感覺回來了,還有拿鋁箔包飲料的時候。他知道介面的各種功能,那繁雜而令大部分玩家都不想閱讀的活動文章,他動物園的所有事情,所有的一切,所擁有的動物,還有他沒有的動物,他都一清二楚。他知道關於這遊戲的一切。
田中坐在椅子上,他對著手機螢幕陷入了沉默,突然間他眼前的螢幕變得模糊一片,他覺得腦袋有點神智不清,心跳加速,甚至有點頭痛。
這些生理上的事情是不是以前就有發生過?不知道,田中覺得他應該已經忘了,他現在只想著現在他的建築都在建設中,金幣已經沒有了,鑽石數量稀少沒辦法抽箱子或是加快建築進度,他現在沒有事情需要去做,至少現在沒有。該死的遊戲開發人員。
他覺得不舒服,他收起手機。突然間,他覺得房間似乎太亮了,太冷了,這可是件很奇怪的事,房間的燈管早已老舊不堪,要不是窗戶的陽光,這個房間應該會灰暗的像是恐怖片的場景。
田中好想拉起他的兜帽,他好想戴起耳機,就算沒有聲音也沒關係,只要能隔絕掉外面的一切雜音就好。現在他對遊戲無事可做,他好想遮蔽住他對外界的一切,反正對這世界來說他根本是不存在的,現在暫時讓自己真的消失一下又何妨呢?
可是田中不能這麼做,為什麼呢?理由很簡單,要是他這麼做,拉起兜帽,這麼一件小事,房間裡的所有同仁全都會像是看見一個異類殺人魔似的死盯著他。田中猜想他們應該早就在等這個機會等很久了。
同事,整棟辦公大樓的人,甚至是外面街道上的行人,都是如此地乖巧,如此協和,如此一致,甚至連福特的汽車生產線看了都會自嘆不如,留下悔恨的淚水。
而他,田中,則是異類,機器中的壞零件,社會中的弱者,就像渡渡鳥一樣,遲早會在弱肉強食的規則下滅絕……渡渡鳥。
田中想起了渡渡鳥,一些有關渡渡鳥的畫面閃現在腦中,有真實的,有素描風格的,有可愛畫風的,有手遊畫風的,田中都喜歡,但老實說,他比較喜歡小時候看過的可愛畫風的,水藍的羽毛色,俏皮的眼睛…。
突然,一陣頭痛襲來,那是從未有過的痛楚,好像有一道足以摧毀辦公室的閃電突然橫向地閃過腦子,還附帶一聲巨大的嗡鳴聲。田中下意識地摀住了頭。
多虧了頭痛,田中的五官功能似乎恢復了一些,眼前景象變得清晰,耳朵也聽見了四周的聲音,彷彿田中是個剛經過搶救而恢復了呼吸和知覺的垂死之人。
「…田中?田中?」
田中的耳邊傳來一個熟悉又輕巧的聲音。
田中緩緩地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那位喊他的人。
他的旁邊站著他的同事,陽介,是一隻鹿,閃亮亮的小眼睛上面的眉毛呈現出八字代表不安的形狀。
「田中…你還好嗎?」
田中覺得陽介果然跟其他人比起來單純了一些,他竟然看不出來陽介的表情除了擔心以外藏有其他的情緒。
「……我很好…不…還好……不,一點都不好。」
田中把身子轉向陽介,同時用手捏了捏鼻子好讓自己清醒一點。他不禁感到好奇到底陽介已經站在他旁邊呼喚他多久了。
「田中,公用電話那裡有人打電話給你,好像是其他部門的人,麻煩你去接。」
「…好。」
「還有,那個…田中,你的飲料掉在千雅的座位上了。」
田中看了看他的隔壁,他的隔壁座位是浣熊同事千雅的。而那位千雅此時正用扭曲到畸形的臉部不發一語的瞪著他,那表情就好像剛被車子輾過一樣,更糟的是,這似乎已經是相當克制後的結果了。田中不禁又暗自猜測她到底已經瞪著他多久了。
他看向地上,看見他剛才喝的鋁箔包掉在了千雅的椅子下面。
田中覺得這一點都沒有什麼好在意的,他的桌子和地上只要是在屬於他的座位範圍內早已塞滿了一大堆的寶特瓶,飲料杯,紙杯,泡麵杯子,便當盒,衛生紙以及各種大包小包的塑膠袋。這讓他的座位和千雅一塵不染的座位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田中彎下腰,輕輕地把那個鋁箔包移動了二十公分讓它回到自己的領土中,但是這似乎讓千雅更不爽了,她原本就扭畸形的臉部變得更加扭曲,好像有異形不打算從腹部而是準備改從她的臉部破繭而出似的。田中心想一個浣熊是怎麼做到的才可以把應該很可愛的模樣搞成這樣。
田中緩緩地站起來沒有理睬擔心的陽介和憤怒的千雅,逕自往公用電話的方向走去,臨走前他還聽到千雅用非常細微的聲音說: 「真噁心。」。
他來到了房間的無人角落,這裡的櫃台上放著一些收納資料的紙盒,塑膠收納盒,一個小花瓶裝著裝飾用但早已枯死的花,旁邊放著一個已經接起來的市內電話,躺在檯面上迎接著田中的到來。
田中接起了它。
「……」
「……唯?」
「…你好,請問是田中先生嗎?」
「是。」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田中好像聽過?他忘了。
「我是城川,請問你還記得我嗎?」
「…不記得了。」
「……我想也是,不過,田中先生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
田中沒有回應,只是靠在牆上,用手無聊地撥著那捲電話線。
「我因為職務的關係,我得到了一些資訊,呃…一些大家都想知道但這算是機密的訊息。」
「…是喔。」
「其中有一點是跟你有關係的,田中…先生,公司準備要進行內部調查,每個員工都有依照學歷,年資,業績,幹部評價的分數,而…不好意思,你的分數…不太妙。」
………
「如果公司要進行組織再造的話,你有可能會被資遣。」
「是喔。」
分數阿,評價阿,比較阿,競爭阿競爭,所有人,不管是廢物還是菁英從小到大都喜歡做的事。田中想起了橡皮擦,還有渡渡鳥,渡渡鳥………
「沒錯…诶?是喔?」
話筒那一邊原本既平靜又神秘的聲音突然變得有點慌亂。
「田中先生,你都不擔心嗎?」
話筒的音量又降低了一些。
「…還好耶。」
「…這不是很嚴重的事嗎?」
「…怎麼說呢,我倒覺得還好。」
田中無聊地將電話線纏繞在手指上。動物花園裡的建築應該差不多蓋好了,他應該可以趕快進行下一步的建設。
跟城川沒有關係,田中皺起了眉頭,眼睛深鎖著,好像手機還在他手上似的。
「嗯…但是,妳為什麼要把這種機密告訴我?」
話筒的另一邊一時間只有沉默著,但是很快地,話筒馬上傳來原本平靜的聲音。
「…田中先生,很久以前,我想你應該不記得了,我在工作上犯過錯要被挨罵甚至負起責任的時候,是你出面保護了我,替我承擔出錯的責任。」
……
「我欠你一個人情。」
「……」
「如果你有想知道的事,就打給我,只是,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只有你和我知道,知道嗎?」
田中點點頭,雖然話筒裡的人根本看不見。
然後電話就掛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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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中午時,萬戶川組長很罕見地把辦公室的人叫起來進行宣布。
「大家聽我說,剛才部長傳話,今天下午公司的樓層要進行除蟲消毒,所以大家今天只上班到中午,沒事的就趕快回去,記得要做的事情趕快做完。」
原先繁雜的辦公室漸漸地變得安靜了下來,燈關了,只剩下微弱的空調聲。房間裡只剩下田中一人。
他沒戴上耳機,現在沒有必要那麼做,他隨意地把身體陷在座椅中,意識都集中在手機裡的動物園,現在這座動物園就是他的全世界,只是他現在反常地感覺很平靜,明明從最近開始他玩遊戲的時候會變得很焦躁,或許是因為現在辦公室只有他一人?
今天他的動物園來了一些顧客,有遊戲的AI客人,有現實中其他玩家進來觀賞,有人轉推分享社群網路而有人點進來觀看動物園的,而這些人有一部分點了讚。動物園的流量人數和點讚數都轉換成遊戲的金幣和些微的鑽石,田中把它們拿去做更多的建設,而金幣一如往常地被快速耗盡。
今天有活動經驗加成,用一樣的鑽石數可以買更多箱子抽,田中考慮要不要趁今天直接買個一百箱,或許一次買一百箱,他不自覺地滑到了渡渡鳥的欄位,那個呈現黑色代表田中尚未擁有的動物,他有可能抽到渡渡鳥…。
頭又開始頭暈腦脹了,田中用手壓了壓太陽穴。對抽箱子這件事他已經被磨練的沒什麼感覺了,只有在抽到稍微高級一點的動物他才會感覺到一點快感,身體也會舒服一些。
田中鬱悶的把手機丟到桌上,他想著等回去的路上再抽箱子,先吃完午餐再回家,他有點餓了,但田中只覺得很麻煩,而雖然感覺到飢餓,肚子裡卻是一股不適感,例行性的進食作業讓他覺得煩躁,他甚至連他的住所都不想回去,回去還有什麼意義呢?
田中甚至想直接待在公司,這樣就可以直接省去來回交通的麻煩,只不過這也代表著他即將要面對萬戶川的怒火。
真麻煩,田中不禁用腳踢了下桌子,讓他和椅子離桌子遠一些。他陷入了無言的惆悵中,連思考這件他本來就很少做的事都覺得疲倦。
「你好。」
田中完全沒注意到,他的旁邊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他不是這間辦公室的員工。
他穿著一件午夜藍外套內搭一件白襯衫,下半身則是牛仔褲,看起來不太正式,但是狹長的臉龐和修整過的短髮讓他看起來是個嚴謹的人,而臉上帶著禮貌而穩重的微笑。田中從沒看過這種笑容。
「…你好。」
「我剛來到公司時他們就跟我說下午要消毒,所以我就稍微逛了一下這裡。」
他的聲音很有禮貌又平靜。
「……你是新員工嗎?」
「嗯,算是吧。」
「…那幹嘛跑來這間辦公室。」
「這整層的人都走光了,我看這間只剩下你了,我還特意逛了一圈這個房間呢。」
田中完全沒注意到。
「我剛來到這裡,對這裡不太熟,很想找一個對公司比較熟悉的人,請問現在這個時間跟我聊聊是不是不方便?」
田中沉默了一下,接著緩緩地搖頭,接著拿起手機想繼續經營他的動物園。他心想,這個人大概看他這副敷衍的模樣大概沒多久就自討沒趣的走開了,只是到時候,恐怕之後公司就會再增加一個討厭他的人吧。那個討厭鬼田中。
那個人拉起千雅的椅子,千雅如果知道大概會崩潰,坐在田中旁邊,不過奇怪的是,他坐在田中的側後方,而且離田中有點遠。
「…那個遊戲是這家公司的嗎?」
「不是。」
「你喜歡玩這個遊戲嗎?」
田中原本滑動螢幕的手稍微停了下來。
「…算是吧。」
這個問題是如此簡單但是對田中而言這句話實在是太複雜了,對田中來說,他對動物花園已經沒有喜歡或不喜歡這兩個意思了。
「算是吧?」
那個人重複田中的話,他並沒有因為田中的態度而有所改變,他的聲音仍然平靜和沉穩。
「算是吧。」
田中想不到更好的回答了。可是他發現自己的手指沒有滑動螢幕只是一直看著那個黑白渡渡鳥的頁面。他彷彿被那個黑白剪影給控制住動彈不得。
「聽起來你對這款遊戲的感覺很矛盾。」
他的說法讓田中皺起眉頭,他的腦中跑出了許多回應的方式比如沉默,或是說出他對這遊戲的想法,又或是,對那個人大發一頓脾氣。
不過那個人並沒有接著說下去,他只是平靜的坐著。
田中漸漸地平靜下情緒。
「對,很矛盾。」
「很矛盾?」
「是阿,很矛盾,這遊戲帶給我很多好和不好的回憶。」
螢幕中的黑白渡渡鳥好像在凝視著田中。
「感覺你對它有很多感情。」
「是阿,很奇怪吧。」
「不,不過我一點也不了解你,但如果請你告訴我你的想法我會更加地了解你,這樣會不會讓你覺得困擾?」
田中再度沉默,而那個人也一樣繼續沉默以對,田中稍微瞄向他,他只是一直保持著平靜的笑容。真是奇怪,可是田中說不出來是哪裡不對勁。
「我很想得到渡渡鳥。」
「渡渡鳥?」
「遊戲裡的這個,可是他很稀有,我花了不知道多久的時間,但都還沒得到它。」
「渡渡鳥對你說似乎有很重要的意義。」
「…對,對我來說那似乎是我的全部。」
田中把這個從未告訴過別人的心理話說了出來,說出這些話讓他覺得掙扎又混亂,他對渡渡鳥的想法連家人他都沒有告訴他們,而他深信家人絕對不會了解他,何況是這位剛見面的人呢。而說出這些話也讓他感覺到他的胃一陣糾結,田中很清楚他有問題,到了別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地步,甚至是他自己都知道,而他不敢去直視這個深深影響著他的問題和真正的內心想法,他騙著自己,幾年來一直都是這樣,憤怒,疲倦,焦躁地過日子,一直這樣無盡地生活到現在。而這樣瘋狂的事情,又有誰會去願意理解呢?但這個人卻想聽,田中覺得痛苦。
「好像,說出這些話令你覺得痛苦。」
田中點點頭,他沒有看著那個人,而是看著螢幕。
「看起來你似乎已經玩這遊戲很久了。」
「是阿,四年了…我為了抽到渡渡鳥,每天都是一直玩,一直抽箱子,一直課金,一直抽動物,但確實,我覺得痛苦。」
「聽起來,你為了能得到渡渡鳥而一直堅持著,忍受著痛苦,忍受著異樣的眼光,承受著別人想像不了的壓力。渡渡鳥是你這幾年奮鬥的目標,你為了它付出了一切。」
他說得沒錯,他說出了田中深藏已久且沒人在乎的心情,田中感覺到眼睛一酸。然而,突然的,田中的頭一瞬間感到混亂,不適,好像剛坐了雲霄飛車,頭腦不斷旋轉而讓他什麼都思考不了。一瞬間,他覺得煩躁,呼吸急促,他想趕走他身邊所有人和事,讓他能安靜一點就好,為了得到一時的平靜他可以做任何事。一瞬間,他很痛苦,很冷,視線什麼都看不見,他的眼前只看的見那個只存在於圖冊中的渡渡鳥,和他所飼養,寄託了一部分情感的那隻鸚鵡小圓。
「吵死了!!!」
田中對著那個人大聲的怒吼著。而接著,他馬上便為自己的行為後悔了。
田中馬上陷入了錯愕,他到底在幹嘛,為什麼,他要對著一個願意聽他說話的人大吼。他要怎麼補救,才能挽回那個人受到的傷害和負面情緒?他該怎麼辦?
懊悔,害怕的情緒突然佔據了他所有的心思,而田中甚至都不清楚原因為何,他的臉上掛不住原本不耐煩的表情,他顧不得洩漏出他一直想隱藏的情緒,卸下一直隔絕著所有人的冷面具,只要能為挽救一點因為他的情緒爆發而導致的失誤就好……
「對不起。」
突然地,令田中完全想不到的,那個人對田中道了歉。
「我感到非常抱歉,我說的話冒犯了你,讓你感到生氣,請讓我致上我的歉意。」
那個人,緩緩低下頭做了個簡單地鞠躬,接著繼續看著田中。他的臉上依舊保持著剛才的模樣,平靜而禮貌,就彷彿剛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這已經超出田中的常識範圍了。
「我…我…」
他說不出話,突然的情緒失控,還是那個人的平靜反應,都讓田中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
「你還好嗎?」
「不…那個,我,我很抱歉,我剛剛突然失控,對不起。」
「不,是我的問題,是我的話刺激了你。」
那個人臉上帶著溫暖的微笑,好像剛剛他們兩個只是在談論天氣,田中看著他的表情陷入了沉默,他只能緩緩地別過頭去,不去看那個人好減少一些罪惡感。
接著他們繼續沉默著,那個人的神情似乎改變了些,眼神中增加了些田中無法辨識的感情。
「我能請教你的名字嗎?」
田中看著那個人,他的心情感到害怕,同時,他覺得那個人對他很好,他生活過的一切中他從沒遇見這種人。
「……田中,我的名字叫田中。」
「我叫倉本,請多指教。」
那個人名叫倉本。
「…請問那個電腦螢幕裡的是你的工作嗎?」
倉本慢慢地對田中說道。他看著田中座位上的電腦,而螢幕是開著,上面顯示的是田中的工作作業。
「…嗯…不過我想你應該沒甚麼興趣,這對你來說應該很無聊,是市場調查課對營運遊戲的玩家遊戲反應信件整理。」
倉本似乎想知道一些關於工作的事,是因為他是新來的員工嗎?
「這算是客服的工作嗎?」
「…算,不過這款遊戲的營運已經停止了,我算是在做所謂的善後工作,把玩家的申訴,意見,問題,還有抱怨整理起來,而這些工作是完全沒有業績的。」
田中想起城川說過的話,沒業績,員工評價分數就差。
「嗯,這樣看起來這工作既無聊又費時,而且很麻煩。」
「沒錯…不過這正適合我,這樣我的工作就沒業績壓力了。」
聽完田中的話倉本笑了,他笑起來讓田中覺得安心,田中心裡這樣想著。
「…不過,它看起來真的很麻煩,每個用戶的每一個案件都要打成文檔,還要整理,寫報告。」
「對…老實說我目前所有的上班時間全都在做這個…」
「它似乎就跟動物花園一樣,已經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了。」
「…是阿。」
對喔,這個無聊工作幾乎是田中一天中花費時間僅次於動物花園的事情,他這才意識到。
「從關服後你已經做了幾個這樣的用戶案件了?」
「……我忘了,已經幾萬件了吧。」
「…幾萬件?」
「對,因為這遊戲玩家的信件全都是我負責的,遊戲關服前至少有數十萬名用戶…即使已經關服,現在每天仍有數十筆信寄來。」
「……冒昧問一下,你做這個工作已經多久了?從關服後到現在。」
「……我不太記得了,好像四個月吧。」
「……這樣啊。」
倉本專心的看著螢幕,或許是新來的,所以他才這麼認真地看著收錄信件的軟體介面吧。
「田中先生,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老實說,我剛來到公司對這裡很不熟悉,如果有人能帶我熟悉這裡還有公司附近就好了。」
倉本摸了摸後腦杓,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著。
「…如果只是了解公司的話,我還能幫上忙,不過別對我太期待就是了。」
田中忽然內心感到緊張,他多久沒有進行過這樣理所當然的社交行為了?倉本的話是如此的委婉,田中默默地擔心自己又會像剛才那樣說些不得體的話或是忽然抓狂…這真是奇怪,一直以來他瘋狂地沉迷動物花園,他早已經徹底不在乎他人對他的想法了,但現在,他為了這位叫倉本的新員工,擔心著他討厭自己,這個感覺好奇怪。
「那個,我剛才在走廊上看到一個自助咖啡機,我想試試看,順便買杯給你。」
「喔,那台很難喝,大家都不會去買。」
「沒關係,總是要試一次的。」
倉本對田中笑著,田中尷尬地別過頭去。
「呃,還有,我看已經中午了,你能帶我介紹一下這附近的店嗎?我想招待你一次。」
「不用了啦,你不需要請我。」
「就當作是帶我一次嗎,我很需要有人帶我。」
「…好吧。」
田中沒有繼續拒絕,他接受了倉本的邀請。真是奇怪,這一點都不像田中,他已經很久沒有和同事一起吃飯了,現在同事幾乎都恨透了自已,而田中也一點也不想和他們相處,長期以來他只在乎動物花園和渡渡鳥……但現在對倉本…田中不覺得抗拒。
「我買完咖啡我們再一起出去,會不方便嗎?」
田中搖搖頭,倉本便站起身來,走向辦公室的出口。田中拿起了手機,望著倉本的背影離去,他突然想到,他對倉本的異樣感是什麼了,倉本的聲音在進入他的耳朵時,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被轉換成不同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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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那位工作同伴告訴過我,他幻想過我過著平凡的生活,在平凡生活中,我只要看到一些我喜歡的東西,我就會露出笑容,因為他沒見過我因為遇見喜歡的東西而笑過。
我還記得那裡是戴托納比奇海灘,我們兩人走在充滿白色細砂的沙灘上任由海風吹撫著身體,在太陽高照下,每個物件的顏色亮度都是如此刺眼,我們聽著四周的孩童嬉戲聲,吵鬧聲,大人的交談聲,而我們,這對曾經的冤家,死對頭,一起走在海灘上散步。
我伸出手抓住他淺褐色毛茸茸的手,我老早就想這麼做了,兩隻手不斷撫摸著那雙柔軟,但在必要時會無比堅硬的手,我沒有理會他臉紅著對我說他的手沒有肉球,我還是貪心的抓著不放,最後在放開時,我告訴他,他說的果然是幻想,因為我已經摸著我喜歡的人了,但是我並沒有笑。
我們就這樣,在炙熱的太陽照射下,沉默地看著彼此。
他的想法已經確實的告訴了我,而我也打算遵守和他的約定,為自己真正的想法生活下去。
而現在,我正嘗試著遵照我和工作夥伴的承諾。然而,難免的,意料之內的,這個約定和我長年以來所遵循的生活原則產生了激烈的衝突和抵抗,我的心裡感到一片混亂,令我有點無所適從和煩惱,要是換做以前的我這完全是不會發生的事。
我在幹嘛,我在做什麼,為什麼我要這麼做。
一離開辦公室,那些原先在腦中壓抑著的想法瞬間潰散,像是幽靈般不斷地在我的腦中遊蕩。
我來到了辦公室外的走廊,在那台自動咖啡機前投了幣,透過透明的塑膠門可以看見,機器正將紙杯送到窗口,機器發出嗡嗡聲並散發出一股烤焦的咖啡豆味,田中說的沒錯,看來不用期待咖啡有多好喝了。
我的眼睛緊盯著亮著黃光的透明窗口,就好像那個窗口有什麼特別的東西。
原本,我只是單純地想要找人了解公司的狀況而已,就只是這樣而已。
我原以為,在這裡隨便走走,碰上了什麼員工他們大概率都會是我原先預想的那樣,平平凡凡的上班族。跟他們套個關係並沒有什麼損失,如果認識幾個人會對我的工作有幫助。就只是這樣而已,如此簡單。
我在逛著公司的這幾層時就對大概會碰見什麼樣的人有過預想,不過,碰到田中這樣的人令我感到意外,事實上,是非常意外。
這位叫田中的員工,他的內心對我而言並不複雜。然而對這世界大部分人來說,他的行為難以理解,視情況的嚴重程度他們甚至會覺得應該要把他永遠關在牢裡好讓自己的眼睛能乾淨一些。
就我從進入辦公室看見田中開始,經過一切的互動,直到離開辦公室的門前,我大概已經瞭解了他的狀況,旁人似乎完全無法理解的田中內心對我而言反而就像一個沒上鎖的檔案櫃,我很輕易就能對田中瞭解個大概。
而正因如此,此時此刻我對田中,也對自己,感到愧疚。我因為只是要跟一個人打個交道這種簡單的理由,就擅自去窺探田中的內心,還因此而刺激到他,不論這是好是壞。
當我嘗試改變,去脫離早已習慣的舒適圈時,未知的風險,沒預見過的狀況,心理的衝突便排山倒海而來,我突然感到迷茫,不知道要怎麼做才是對的。
田中一直盯著手機,重複玩著一款遊戲好幾年。一般可能就直接將田中歸類為IAD,但是從我觀察到的地方來看,我認為他不完全是個網路成癮症患者。
他有明顯的社交疏離,普通的社交行為應該都無法順利跟他溝通,我想只有了解社會心理學的談判人或是專業的醫生才有可能順利地與他進行溝通。
從田中的儀表方面來看,可以看出他長期以來處於心情沮喪,不安的狀態,當人心情出現憂慮不安時,儀表的梳理會是最先捨棄的動作。他即使在室內還帶著橘色帽子,外套有點髒。
田中說話時除了緩慢和有點沙啞以外並沒有太大的問題,表達能力正常,更重要的是,即使明顯能看出他的狀況差到極點,他在說明心理狀態時,可以描述及客觀分析自己的心理。這跟他給人精神有問題的樣子有出入,而這正是我不認為他只是個常見的網路成癮者的理由。
田中很明顯的,對生活的其他事情沒有熱情,社會功能出現異常,而很執著和追求渡渡鳥。他可能把自己投射在渡渡鳥上,把精神和一切放在它上面。
這種情況並不少見,只是這在社會大眾裡沒有普遍的認知。觀察田中身上的一些特徵,我判斷他有一定的思覺失調症症狀,包括躁鬱症和恐慌症,可能還有幻聽。而將他的症狀,心理,行動等因素結合起來,我大概猜測田中可能患有神經症。
田中每一個給我的感覺全都剛好符合神經症的特點。
他感到痛苦。對自己,對身邊的一切。
而他似乎越走越偏。
販賣機發出提醒完成的嗶嗶聲,原本鎖住的透明窗口自動打開來,兩杯光用聞就讓我覺得很難喝的咖啡出現在窗口裡。
我瞭解了田中,除了可能還有我未知的事情,不然我想田中這隻年輕的貓的狀況,應該都符合我的猜想。
我把咖啡拿起來,直接喝了一口,我不禁露出噁心的表情,焦味和苦味和黏稠的口感衝擊著我對咖啡的認知,我沒理會它帶來的噁心感,繼續一口口喝著它。
但是,儘管我這麼理解田中這個人,為什麼,我還要繼續跟他交流下去?我的心中一遍遍出現這個問題,就算不斷喝下噁心的咖啡也仍然沖刷不掉我心裡的問題。
一般的普通人,只要站在田中旁邊,哪怕只是看上一眼,都會嚇的逃走,然後趕緊忘掉自己有見過田中這件事。確保生存的腦緣系統會告訴他們,離田中遠點!事實上,我自己在看到他時我那誠實的腦袋也有提醒我,最好離他遠點,如果你想活下去,以及自己的生活不被打擾的話。
但是,這些幾乎是現代人類生存本能的行為,我並沒有去遵守。我反而更接近田中,沒去管機會成本,沒去管領地意識,沒去管人際距離學,我違反了這些以前不斷被教育的人類聖經,做出了他人無法想像的舉動。
不過,面對這些心裡的問題,在我開口邀請田中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為這個問題準備好了答案,哪怕深處的潛意識並不接受。
我拿著杯子,來到辦公室門口,看見田中已經揹著背包,準備好等我了,他的眼睛帶著些微的不服氣,但是眉毛卻有一點點拱起,瞳孔則是微微地撐大,原先的死魚眼現在大大的眼睛完全的直視我。感覺良好的可靠暗示,對此我稍微的放下心來。
我把咖啡遞給他,他接過後喝了一口,臉上馬上露出噁心的表情,我們很有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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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田中的問題,所以在走出電梯離開公司的辦公大樓時,我都沒有說話,只是一直在田中背後跟著,看著他一直專注的滑著手機。
田中盯著手機時一直都是蹙著眉頭,不然就是緊繃著臉部,多虧他一直盯著手機,我才能從容的觀察他。
一直以來,我都習慣了見到一個人時觀察他的情緒,卻漸漸地忘記了一般人會做的事情,專心去看對方的長相和穿著打扮。
田中是一隻灰貓。他的打扮非常具有敘述性,充滿了對外面的防備,也拒絕著和外界的聯繫。他的一身打扮告訴我他在衣著上面花的時間很少,簡單而多功能的帽T,耐穿耐磨的褲子,有許多髒汙的運動鞋,橘色的帽子,看起來田中在室內工作時也幾乎都戴著那頂橘色帽子。
還有他灰色毛髮有點凌亂但是應該不長,是那種摸起來滑順而不是毛茸茸的手感。田中身上最特別的就是眼睛旁的斑紋,除了大大的眼睛,俏皮的斑紋給我一種非常討喜的感覺,這讓田中和其他人有了區別,也讓田中看起來不管是什麼表情都顯得有點可愛。
我注意到,田中的尾巴一般都是垂著沒有什麼存在感,但是在使用手機時尾巴會隨著情緒晃來晃去,有時候還會呈波浪狀來回抖動,我想他只有在玩遊戲時尾巴才會那樣跟著情緒起伏晃動。
田中大大的耳朵比尾巴還引人注目,耳朵的顏色比灰色更深,而耳朵時不時就會微微的下垂,我在和他說話時就注意到了,有一點情緒他的耳朵就會下垂。
田中的頭和臉部都是大大圓圓的,跟一般的貓小型且瘦長的臉部完全不一樣,會讓喜歡的人想蹭著他的臉頰,我心裡好奇要是去捏田中圓圓的臉頰,他會是什麼反應。
整體來說,田中的風格和以前的工作同伴完全不一樣,不過我想我完全沒意見就是了。
「那個,我介紹一下。」
當我陷入了沉思時,田中收起了手機轉過頭對我說道。
「你也看到了,這一帶是商業區,所以除了連鎖餐廳附近餐廳的價位都有點高,那些一般的上班族都不會去,最近的平價食物都要走好幾個街區才買的到,而便利商店只要走一下就到了。」
田中的深灰色耳朵晃著晃著。
「除此之外就要搭地鐵到幾站後的消費區,那裏的選擇會很多,不過一般中午是不會去的,時間很少,大家幾乎都快速解決。」
田中說話時有兩顆顯眼的小尖牙會露出來。
「嗯,我想帶你去走路就能到的平價店面就好了,那裡雖然種類不算少,但其實很容易就吃膩了,你最好做好心裡準備。」
「那家店你去過嗎?」
我用手指了指對面大樓的一樓店面,那應該算是日西式混合的店。說是一樓,但其實有一點高度,必須走一小段樓梯才能到門口,而旁邊也有一道通往地下店面的樓梯。
說實話,其實這一帶的大樓有點舊,那家店也看起來也有點年紀了,不過這裡的店應該都會被歸類在[平凡上班族不會去的店]這一類。
「我想去是因為…我會需要能進行洽談的地方…接下來的工作會需要。」
我的語氣雖然平靜,但心裡不禁暗罵了一聲,原來我這麼不擅長如此簡單平凡的對話。看來我工作太多年了,對於簡單的社交對話變得跟田中一樣笨拙。這樣想著我對我眼前的手機成癮者增加了一些好感。
「…喔…這樣啊…也可以啦。」
田中並沒有反對,不過他的語氣有一絲不安。
我沉默的點點頭,我想我這時候如果說出任何話應該都會很蠢。
我和田中走過斑馬線,來到了店前,我主動走在前面,但是我在走到樓梯上時回頭看著田中,田中注意到我關心著他,原本有些緊繃的面容變得放鬆了些。
進入店面,找了座位並快速的點餐,期間我用我拙劣的說話方式要田中多點些,並稍微的暗示我不缺錢,田中本來有點擔心,但之後在我點了一堆東西後,他才猶豫的多點了一些食物。
店裡的客人很多,我和田中坐在靠窗的角落位置上,面對面坐在正方形的櫸木製桌子邊。整間店打上黃光,加上許多黃棕色的木條裝潢,給人一種放鬆的感覺。
在食物送上來前,我和田中只是沉默著,田中似乎一直考慮著要拿出手機,但從他緊繃的表情看來,他似乎克制著這股衝動。
「田中先生,你可以用手機沒關係的。」
田中聽了只是彆扭的搖搖頭,他的反應跟他一身愛偷懶頹廢上班族的打扮形成了強烈的對比。看來田中意外的很容易把情緒表現在臉上,原來只要能得到他的信任,田中似乎就很容易地能表達他的想法,他臉上的表情完全藏不住他的情緒。
田中應該,在忍耐著吧。對他來說手機是他的全部,然而在陌生的環境裡他卻沒有做出他習慣的行為,他反而克制著。
「…倉本先生,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田中的眼睛直盯著桌面
我點了點頭。
「為什麼,我剛剛對你大吼你卻反而對我道歉?」
我思索著應該怎麼回答他才能保持友善又能傳達我的回答。
「那不是你的錯。」
田中聽完像個小孩一樣抿起了嘴唇愁著眉頭,他理解到了我已經知道他的一些狀況,而這令他更愧疚了。看著這樣的田中我不禁低下了頭。
我擔心田中會進一步問下去,同時,我也想了解田中更多,所以我決定要開口跟他說話。這個感覺如此熟悉,就好像剛完成初步的審訊工作。
田中會害怕,他會害怕受到傷害,所以一直用冷面孔和玩著手機的態度來面對外在環境,但是這樣的他現在卻願意跟我相處,田中走出舒適圈,冒著被傷害的風險與我交流。
「田中先生,我知道,從剛才在辦公室的情況看來,你好像會擔心如果告訴我你的想法,你的經歷,你的價值觀會被我瞧不起。你擔心我會對你的話嗤之以鼻,你擔心我不僅會不認同你的話甚至會出言傷害你,我甚至可能會跟其他人一樣對你露出輕蔑嘲諷的表情。」
我說完暫時沒有繼續說話,我觀察著田中的反應。
田中原本只是盯著桌子,在聽到我的話後,田中的眼睛微微變大,額頭上的皺紋鬆開。他稍微轉移視線移向我的胸口。
接著他點了點頭。
「看起來,你對動物花園這款遊戲還有渡渡鳥有著特殊的感情,而這是旁人所無法理解的,而正因為其他人無法理解你的感情,所以你會害怕把你的想法告訴別人。而這份感情似乎已經對你的生活產生了影響,你似乎跟別人溝通有困難,也讓你跟其他人的相處變差,而這更加地讓你不敢跟別人說你的事情。」
一陣沉默。
接著,田中的臉上從不安轉變成了疲憊而難過的表情。
「…沒錯。」
田中的這些表情變化,我,全都看在眼裡,我沒有漏看任何一瞬間。
我更加地放慢我的聲音和步調,用低忱,和緩的聲音說話。
「田中先生,我希望你隨時都可以覺得,跟我說話時絕不會被惡言所傷。沒有被傷害而去嘲弄,傷害別人的話,那是不公平的。而我希望你可以在跟我說話的時候覺得公平,如果你覺得有被傷害到,請立刻打斷我,因為我希望可以好好地跟你談話,我想要田中先生可以輕鬆地聊天,可以沒有束縛地去說話。」
我把放在桌上的手伸出來,去稍微觸碰田中原本交叉放在桌上的雙手,透過肢體的觸碰去告訴田中善意的訊號。
田中沒有拒絕我的觸碰,這似乎反而讓他放鬆了緊張的身體。
田中稍微的別過頭去。在經過一陣似乎很漫長的沉默後,我聽見他緩緩地對著桌子旁的盆栽說道:「謝謝。」
我沒有說話。接著,沒過多久,就好像是看準了時機一般,服務生便端著兩個大托盤來,端出一大堆我己經開始後悔不該點這麼多的食物,放在桌子上。轉眼間,空蕩蕩的桌子上塞滿了義大利麵,燉飯,裝著飲料的玻璃杯,裝著巧克力的馬克杯,日式炸雞塊配上印度酸辣醬,薯條,一盤豬肋排,一盤炸魚,一盤牛肉沙拉,一碗牛肉清湯,一盤淋上奶油醬汁的麵包內包蝦子內餡,還有兩杯草莓香蕉奶昔,最後附上一小盤堅果香草餡餅作收尾。
我尷尬地對田中笑一笑,田中也有點害羞的微微對我回笑,那個笑容很可愛。然後我們便開始用餐。
我吞下燉飯時花了點時間去感受它的味道,燉飯和我以前習慣的味道不一樣,這是符合日本人口味的日式燉飯,肉和醬汁的味道都比較柔和,我想整體的配方甚至都不一樣。已經來到日本快一年了我還沒有習慣這裡的味道,一邊想著我用湯匙壓著切成小塊的肉塊把玩著。
接著我注意到田中有點面有難色地盯著他的麵。
「麵有問題嗎?」
「…沒有。」
田中擺出消沉的小眼睛盯著那盤麵。
「我…有點吃不出味道。我吃起來,怎麼形容呢,有點味如嚼蠟的感覺。」
田中嘗試著吃下一口,但他接著皺起眉頭,用手摀著嘴咳嗽。
「要是不舒服就不要勉強,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把裝著水的杯子遞給他,田中接過後,緩慢地喝了一口。
「對不起,倉本先生,讓你破費還把事情弄成這樣。」
「不,我完全不介意,你是身體生了病嗎?」
「不…不是。」
田中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我…說起來慚愧,我很久沒吃過正常的食物了。」
我想起田中桌子上的一大堆微波便當盒和泡麵杯。
「你好像已經過這種糟糕的生活很久的。」
我沒禁得住皺起眉頭。我的心裡自動結合著田中告訴我的事情,默默地用這些言語碎片去拼出一片拼圖。
「…對阿……我的錢都拿去課金了,而且我覺得我對食物沒有什麼感覺了,只要不會餓就好。」
「你對吃飯沒有要求嗎?比如偶爾吃好一點。」
「…沒有。」
田中說的這些話並不讓我感到訝異。看著田中壓抑的臉龐我發現我握緊了放在桌面下的雙手。
「…老實說,在幾年前開始玩動物花園後,生活的其他事情我全部都過得很隨便…你也看到我的桌子了,我的狀況差到極點吧,竟然連吃個東西都有問題。我想你也可能猜到,我在公司的工作,和同事的關係,已經到了無可挽救的地步了。其他方面也是,房東要我搬出租屋處,別人說的話我聽不進去,我變得很急躁,一點小聲音就會變得暴躁,我甚至覺得我有幻聽。」
「我只要沒有去做動物花園的事情我就會覺得非常難受,我好害怕,要是少做一些事我就會失去我的人生意義,離我人生的目標越來越遙遠,我停不下來,我一直玩著,一直玩著它,只有在抽到一點稀有的東西我才會有一點安心的感覺和快感,只有在那時候我才會覺得我有在做事情。」
田中的聲音變得沙啞,他的聲音藏不住一絲哽噎,一個我第一次聽見的微弱哭腔從他的話語中傳出。
突然間,在我眼中,他變得好小好小,他不再是那個,不耐煩,全身防備,皺著眉頭盯著手機的年輕上班族。他如此脆弱,身體隨著生活的過往變得摧殘不堪,傷痕累累,對自己害怕,也害怕所有人。只有活在自己的目標中,他才不會迷茫,不會受到傷害,為了得到他的目標,他可以放棄一切。只要再承受一些重量,他就會被自身的壓力給壓垮而崩潰。
「……你一定覺得我瘋了,但是…但是,就算是這樣,就算是這樣我很清楚我的狀況,我還是覺得,玩著動物花園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事情。」
「因為…你這幾年只想著要得到渡渡鳥嗎?」
聽到渡渡鳥這個詞,田中痛苦的表情變得更加複雜,他點點頭。我多少確定了原先的猜測,果然他並沒有沉迷網路或是遊戲,手機和遊戲只是載體,一個得到心靈目標所需的客體過程,而田中把渡渡鳥作為心靈的寄託和人生目標。
我發現,聽著他說話的我竟然產生的感覺是如此難受且痛苦。我壓抑住身體些微的顫抖,強迫自己的潛意識冷靜下來。
田中他跟我,還有我過去重要的人,那位工作同伴,實在是太相似了。相似到我明明沒有經歷過田中的事情卻依舊能夠對他產生強烈的共鳴,彷彿我就是田中,他的所有情緒,喜怒哀樂我都經歷過。
曾經我的老師有說過,人們遵循著古老的生物原則,人會害怕所謂的[不同],而受[相同]吸引。而現在我透過神經共鳴這個必經的行為,慢慢的理解了田中的想法。
僅僅只是話語,用嘴部器官傳達出帶著訊息的震幅,就可以對我的內心產生不遜於揮出直拳的強烈衝擊。因為,我看著田中,卻好像在看著過去自己的倒影,如此單純,如此奮不顧身,然後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後悔自己沒有做好,後悔沒有來得及說出我想對他說的話。
我和田中再一次的陷入沉默。想必,現在對我和田中而言,我們就好像都在生活中走出了以前沒走過的一步。跟原先不同的道路,而我和田中都往那條陌生的路走出第一步。唯一的不同是,以前的那位同伴推著我,而我推著田中。
在和田中相處的這段時間直到現在,我默默地對田中做出了一個決定。一個強烈,固執又令他人不解的決定。
我用剛才談話時的語氣,輕柔,和緩,低沉的聲音對田中說:
「你願意告訴我為什麼你想得到渡渡鳥嗎?你對渡渡鳥的想法和經歷,有關它的一切,還有,你自己。」
我很清楚,對田中要求回答這些話是一件多殘忍的事情。田中有可能過去發生了什麼事而讓他變成這樣,如果他的過去有什麼事情對他有陰影的話,那提起那些事無疑就跟自揭傷疤沒有兩樣。
這實在是太殘酷了。可是,要了解田中和幫助田中,我和田中只有接受和正視田中的真面目,田中才能真正地做出改變。
對不起。我心裡默默重複著這句話同時沉默的看著田中。
田中意外地很平靜。不知過了多久,他看著我,點了點頭。
我看見後站起身,從原本田中對面的椅子轉而坐在了田中的側邊。我和田中之間的距離不到三十公分。
我在心中對自己承諾,我會盡可能幫助田中,田中不會受傷,田中不會難過,田中不會迷茫。
田中平靜的看著我,我則靜靜的,看著他的臉龐。田中的臉是多麼的幼氣,多麼的可愛,可是同時他的面容看起來實在是太疲倦,太滄桑了。
田中慢慢地告訴我他小時候的事情,我也慢慢地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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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對著倉本,這位剛認識不久的人,細細講述著他小時候的事情,鸚鵡,榮譽,歸屬,網路競拍,橡皮擦,渡渡鳥,自責,動物花園,墮落,還有痛苦。
倉本在田中說話時完全沒有插話,甚至連嗯啊的聲音都沒有發出,他只是,保持著那副平靜的模樣,聽著。
田中不知道為什麼,在告訴倉本這些事情時,他可以感覺這麼平靜。他好幾個月以來,焦躁,失落,憤怒是他的全部,然而現在他彷彿像是個平凡人,慢慢而平和的把小時候對他來說是陰影的事情告訴旁邊的這位聆聽者。
田中現在覺得,只要倉本在他旁邊,他就有勇氣說出這些埋藏在心裡深處的過去。倉本跟其他人,田中生命中見過的任何人,都完全不一樣,倉本尊重他,理解他。兩人相處僅僅沒多久,田中就已經開始信任他,把他當成一個朋友來說話。田中有些害羞地察覺到,他希望倉本可以在他的身邊,這種感覺他也沒有遇見過,他不知道怎麼形容這股想法。
「…大概就是這樣,很可笑吧。」
「……」
倉本沒有說話,他的眼神黯淡告訴著田中他一直在思考著事情。
「田中先生,請問你方便我問一個有關你的問題嗎?」
「…可以。」
「你在四年前開始收集渡渡鳥之前,你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嗎?」
「咦?」
倉本的話實在是出田中的意料之外。
「喔,呃…這個嘛…」
田中認真的想了想。
「…有是有啦。」
「你介意告訴我嗎?」
「…是不介意啦,不過…你大概會覺得很蠢而已。」
「沒關係的。」
田中感覺到自己的臉頰一片火熱。
「我,我想做出一款遊戲。」
「遊戲?」
「嗯……一款會令人放鬆,沒有課金,沒有排名,沒有任務,自由自在的建設,自由性高,可以做很多事,交朋友,可以做很多在都市生活做不到的事情,絕不會玩膩,有點像動物花園啦,但我想的是你甚至可以跟鄰居說話跟交朋友,在遊戲裡發生的事情還可以分享到現實的社群軟體,然後…呃,甚至還有跟鄰居的互動劇情。」
田中看著那盤冷掉的義大利麵,他真想縮進桌子下。
「聽起來…跟你一直接觸的那些手機遊戲,還有小時候的那些事不一樣。」
「嗯……你也知道的,跟…現在的手遊完全不同…好,好了啦,說這些話真的是蠢死了,都是四年前就放棄的夢想了。」
「…你是因為這樣而在這家遊戲公司工作嗎?」
「噢,呃,算是吧,當然了當時的面試官欣賞我,我才能獲得臨時員工的工作機會,不然的話現在工作不好找…我卻還能獲得這個機會就,你懂得。不過現在來看我就只是個偷懶不做事靠著年資而待在這裡的員工而已。」
說著這些,田中想起了剛進入社會的自己。
「…田中先生…如果我跟你說,我支持你的想法,渡渡鳥也好,動物花園也好,公司的工作也好,還是你想做出一款遊戲,我都會支持你呢,你聽了這些你會有什麼反應?」
「……我不知道。」
聽到倉本的話田中才想起來,他都忘記了他也有問題想要問倉本。
「倉本先生。」
「嗯?」
倉本只是平靜地看著田中,不過,田中卻感覺倉本身上多了一種親近感,而那個感情是對著自己的。田中對著他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接近拒人於外的我,忍受我的情緒,聽我的想法,邀請我吃飯,甚至還說要幫助我。我不管怎麼想,我都不知道這樣對你的工作有什麼好處……而且,我是這麼一個差勁的人,為什麼你聽了我說的話卻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對我冷嘲熱諷,叫囂痛罵?還願意…支持我?」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以前的我。對我來說,田中就好像是一個正走在已經知道終點是什麼樣的路的人了,你接下來會面臨什麼事情我都能猜個大概,只是,這對你來說是漫長且痛苦的,我覺得我沒辦法在遇見了你之後還坐視不管,我覺得我對你有了感情…我不希望看見你掙扎而痛苦的樣子,因為我承受過,你還年輕,不應該花太多時間在調整生活重心和目標上…」
倉本說完後就別過頭去。田中一時間難以消化他說的話,只能乾坐著看著倉本,說不出任何話。
「你覺得我很多管閒事嗎?」
「不,但是,這對我來說太難以想像了,從來沒有人願意這樣對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田中覺得混亂,可是,倉本的話沒有讓他感到不適或是頭痛。倉本接受田中的一切,壞的,好的,他全部都包容下去。
「你現在能吃東西嗎?」
「咦?」
倉本又再一次問了令田中意外的問題。
「我…我試試。」
他拿起叉子,把一點麵捲起來吃下去。
「…有味道,雖然有點不習慣,但…還不錯。」
「那不是很好嗎?就算你只想著渡渡鳥,只要你願意,你也可以過上很好的生活的。」
田中把叉子放下去,他別過頭去沒讓倉本看見他的表情,他用手臂的外套擦了擦臉。
「你願意,幫助我嗎?」
「我願意。」
他們注視著彼此,然後默默地一起吃著桌上的午餐。田中吃著一頓正常且豐富的一餐。
「那個,倉本先生,你願意在動物花園上跟我交朋友嗎?」
「喔,剛好我也想多了解手機遊戲,動物花園很受歡迎吧。」
倉本接著開始進行對田中來說再熟悉不過的流程,下載,註冊,綁定,驗證,新手教學,抽新手箱子。
然後他們加了好友。田中貼近著倉本教了他一些遊戲的事,這算是他少數可以做得好的事了。
「那,那個,倉本先生。」
「是。」
「呃,動物花園有推出一個新功能,呃就是,玩家除了透過網路觀看別的玩家的動物園,還可以在現實中互動…呃,就是…你可以看我的手機的動物園然後在我的螢幕上點讚,可以…獲得多一點經驗值…」
「呃,嗯,可以啊。」
田中滑了滑手機的螢幕,一時間,手機的遊戲介面變成了一個大按鈕,上面顯示著點下還有點讚的圖飾。田中拿著它移在倉本前面。奇怪的是,田中突然間感覺很害羞,這個功能他從沒用過,把自己視如生命的手機交給倉本令他感覺很奇妙,他感覺到自己紅著臉。
倉本默默地點下去。手機發出了一聲恭喜的提示聲,然後介面上增加了一些經驗值。
「…謝謝。」
田中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害羞。
他們吃飽後,桌子上還剩了不少食物,倉本去付帳,田中則拜託服務生打包剩菜。
接著,田中提著幾包東西和倉本來到門口外。
「田中先生接下來要回家嗎?」
田中點點頭。他好像,必須和倉本分開了。明明只是一起用餐然後理所當然地分別,田中心裡卻感到失落。
「倉本先生…」
「我能跟你交換聯絡方式嗎?」
話還沒說完,倉本就對田中說道。倉本微微的一笑,好像察覺了田中的心思。
「…嗯。」
田中迫不及待地把另一隻手伸進口袋拿起手機,他想趕快跟倉本留下聯絡方式。
「倉本,謝謝…」
就在那一刻。
那時候,田中完全沒有想到,事情的發展如此急促和慌亂。
他們身後的門開了,有兩個人,還是三個人,似乎有急事的快速從門口衝出。
田中突然感覺受到撞擊,他奮力穩住身體,但是,手上的手機從他的手中滑出,從小段樓梯上方飛出,而樓梯的高度距離地面至少有兩公尺。
從手機滑出去的那一刻,田中彷彿心跳在一瞬間停止了。
手機從這個高度摔到地面的話,一定會摔碎。
一瞬間,田中想像著手機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甚至比手中袋子的落下速度反應還快。
他什麼都做不了。在飛出的手機離田中越來越遠時,田中這樣想著。因為不論反應再怎麼快,任何人絕對都沒辦法抓回那支快速飛出的手機。
田中心裡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他早就知道在自己可悲的人生裡他不會有什麼好事,即便他把生命的全部放在手機上,任由生命的其他部分飽受摧殘,命運之神也不會放過他。田中不知道該慌亂還是釋然,因為不論他怎麼掙扎,他最後的結局都不會改變。
被他人撞倒而失去自己視如生命的手機。這是何等的諷刺,就好像降在田中身上的懲罰是社會的意志一般,如此巨大,如此不可違抗。
就像橡皮擦一樣,就像他被網路賣主欺騙一樣,就像他在家中得不到關愛一樣,就像他抽不到渡渡鳥一樣,就像他以前為了得到全班的關注而徒勞無功一樣,他什麼都做不到,什麼也得不到。他再怎麼伸出手,再怎麼大聲怒吼,都只是這個社會巨大齒輪一個聽不見的異音。
這都是,他注定要面對的命運。他活著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其他人得到快樂然後痛苦而悲慘的死去。
田中在那一瞬間完全的陷入絕望中。他看著手機飛出,等待著手機落至地面摔碎,等待著命運之神對他的判決。
然後,接著,他的眼前出現了一隻手,那是倉本的手。
倉本直接從樓梯上方跳起,直直地伸出手,完全不考慮以這個姿勢跳起的話他落到高度接近兩公尺的地面時一定會來不及做出防衛姿勢而身受重傷。
在半空中,倉本的手距離手機越來越近,然後,抓住了手機。
倉本違抗了社會的意志,違抗了命運之神對田中的戲弄。
接著,倉本即便呈現水平狀的摔至地面,他還是盡全力用腳著地,在落至地面的那一刻,倉本用腳減緩了衝擊,彎起腰用肩膀承受倒下時的作用力,接著勉強翻滾了一圈,倒在了地上。
「倉本先生!」
田中大叫,他完全沒理會袋子都掉落在了樓梯口,他衝下了樓梯,跑到倉本的旁邊。
「倉本先生?倉本先生?」
不論田中怎麼搖晃,他都無法得到回應。時間突然變得很慢,倉本倒在地上的身體似乎是因為劇烈的疼痛而顫抖不已。
「……叫救護車……」
倉本緩緩的移動頭部,看著田中,他的短髮下的額頭滲出一絲血。
「好,好,我叫,但你哪裡會痛?還可以嗎?」
倉本似乎連回話的力氣也沒有,但是他慢慢地伸出手,把手機遞給田中。田中伸出手接過他的手機,手機看起來完好無損,倉本一定是在落下的時候,盡全力保護著手機吧。
「倉本先生…為什麼…為什麼…」
田中早已知道倉本跟其他人完全不一樣,可是他仍然顫抖地問著。
「…因為…那支手機…對你來說是最重要的東西阿……我想過…不想讓你難過…」
聽完倉本的回答田中完全的愣住了。他沒辦法忍住,眼淚流了下來。那一時刻,他寧願手機摔壞也不要倉本受傷。
他趕緊用手機打了救護車。
這時,一個人影來到了田中旁邊。
「對不起,我很抱歉。」
田中一回頭,看見一隻狗穿著深卡其色的羽絨衣,他是白色的毛色,兩隻深褐色的耳朵顯眼的掛在橢圓形的頭部兩側,眼睛的黑色紋路讓人想到卡通裡的小偷角色。
「我,我記得不是你撞到我的。」
田中還記得是一隻穿著暗褐色外套的鴨子撞到他的。
「抱歉,那是我的同伴,因為他有急事,所以我們出門時太急了,他有非常緊急的事要處理,所以必須離開,非常的對不起。」
「哥哥。」
這時路旁過來了一位警察,他似乎是看見了這裡的異狀而趕過來。奇怪的是,他長的跟旁邊的那隻狗一模一樣,唯一的差別是警察帶著一副粗白框眼鏡。
「哥哥,你不是下午沒班嗎?你怎麼會在這裡?這個人倒在地上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穿著卡其色外套的人露出一點緊張的神情。
「這…」
「…不好意思,警察先生…我自己從樓梯上摔下來,這位先生很好心的在旁邊看著我。」
原先閉著眼睛的倉本這時對警察說。他似乎恢復了一些精神和體力,身體放鬆著看起來似乎是沒有剛摔到地上時那麼痛了。
「這樣啊…」
「倉本先生,你還會痛嗎?我跟你去醫院。」
田中急忙對倉本說道。倉本對著田中露出一絲苦笑。
「我沒事啦,只不過是從樓梯上摔下來而已,沒那麼嚴重的…你怎麼流淚了?」
「什,什麼,我,我才沒有呢。」
田中趕緊用力擦一擦臉,直到淚痕被擦掉才放開手。
「田中先生,我沒事的,只要去醫院看一下就好了,你先回去吧。」
「等一下,真得不要緊嗎?」
倉本對田中露出微笑並點點頭,希望田中能放下心來。
「好,好吧。」
「…這位先生人很好,他會陪著我去醫院的。」
倉本移動一下頭部,把視線移向那位撞倒田中的人的同夥之一。
「…對,弟弟,沒什麼事的,你先回去繼續執班,我跟著這位先生去醫院。」
「喔,好,知道了,哥哥要小心的照顧他喔。」
那位警察不放心地看了看倉本,接著便離開了。與此同時,遠方傳來了救護車的笛聲。救護車很快地停在他們旁邊的道路上,救護人員快速的執行任務,倉本被抬進救護車,那隻狗也跟著進去。
「倉本先生…謝謝你。」
在倉本準備被抬進去前,田中緩慢地對倉本說出他的心聲。
「…我也是…謝謝你,田中。」
「…咦?」
接著救護車便關上了後門,緩慢而穩定的離去。
田中站在原地,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的離開現場。
他坐著地鐵,轉搭山手線,走過商店街,穿過人群,在花了大概三十分鐘後,才回到他位於板橋區的租屋處。
太陽已西下,田中進門後,並沒有走進去,在關起門後,他連燈都沒開,直接坐在玄關,背部緊靠著厚重的鐵門。
玄關的視野很暗,但田中不在乎。明明這裡是他的住處,他卻對這裡的一切感到陌生,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田中連進去都不想。
他的旁邊有一張從投信口丟進來的紙條,田中拿起來看了看便丟到旁邊。紙條內容的大意是房東要求他搬出這裡,信中的語氣從最初一開始的盛氣凌人轉換到現在的苦苦哀求,拜託著田中可以不收他還沒繳的房租,只要他搬出去就好。
田中拿起手機,打開動物花園,但他並沒有進行任何作業,只是看著那個遊戲裡渡渡鳥的黑白剪影。
他放下手機,對著天花板沉思,他的腦中自動想起了倉本,倉本對他笑,倉本跟他說的話,他對田中的關心,他聽著田中說著自己的故事,聽田中害羞地說出自已四年前的夢想,聽田中說自己有多喜歡渡渡鳥。
倉本對田中沒有任何批判,他對田中很溫柔,他理解田中,為田中著想,甚至說要幫助田中。他知道手機對田中的重要性,因此奮不顧身地衝去救他的手機…
倉本說,他在田中身上看見了自己,還有田中正走著倉本走過的老路,倉本對他有了感情,所以倉本希望去幫助田中。
他完全沒有否定田中沉迷於遊戲這件事,他甚至鼓勵著田中,不要捨棄自己喜歡的東西,而是要帶著自己的好跟壞去嘗試過更好的生活。
從來沒有人會這樣對待自己。
倉本在最後,對田中說,謝謝你。
田中把雙手環繞住小腿,把頭部塞在膝蓋上。
這時他自私的希望,倉本可以溫柔的陪在他旁邊。
田中坐在黑暗的玄關裡,放下了他一直依靠的手機,卸下了防備他人的面具,沉浸在悲傷裡,默默地哭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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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一些時間做完了醫院的標準流程,那名外科醫生在治療過我後,告訴我我的腿部扭傷,全身多處擦傷,頭部的傷口不大,我的頭部已經包上了繃帶,而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大礙。
醫生建議我住院一晚上,我思考過後委婉的拒絕了,醫生聽完後也沒有強求,之後我就一跛一跛地來到休息區坐著,那隻狗也扶著我移動。
「…為什麼要掩護我?」
那隻狗非常的直接,我這樣想著。
「我認為,你似乎有事隱瞞著你的弟弟,你不想讓他知道你為什麼中午會跟兩個人一起在那間餐廳吃飯,也不想讓他知道你的同伴有什麼急事,急到會不小心撞到我的同伴,而且要是讓他察覺到你的事情,你的立場似乎會變得很…尷尬。」
「……」
「所以我就想幫個小忙,畢竟這也算是我自己跳下樓梯的。」
「…那為什麼你會要我跟你來醫院。」
「我認為你心裡會好奇我為什麼要沒事幫你,你也想知道我是不是有可能知道一些你不想要別人知道的事。你應該遲早會來找我,所以乾脆就這麼辦。」
「…你不問我和同伴之間有什麼急事或是指責我欺騙自己的弟弟嗎?」
「這個嘛…反正你也不會告訴我。然後弟弟嘛…不論是誰都會有秘密必須要瞞著別人的,沒什麼好指責的。」
「…謝謝。」
那隻狗似乎不太習慣這種事,我能理解。
「那,我們交個朋友吧,你是警察對吧。」
「…你想要有一個警察朋友嗎?」
我點點頭,並對他伸出手。承認這種事就等於是在告訴他我和他是一類人,不過我認為透漏這些沒有關係。我已經不需要躲躲藏藏的了。
那隻狗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也伸出手跟我握了握手。
「你叫什麼名字?」
「大門,你可以叫我大門兄,至於你剛看見的警察,他是我的雙胞胎弟弟,你叫他大門弟就好了。」
「我叫倉本,以後請多指教。還有,如果你需要幫忙,你可以試著找我看看。」
「你好像認為你有能耐可以[幫忙]我。」
「有那麼一點吧。」
我們拿起手機互相交換了聯絡方式。
「呃,大門,我可以請求一件事嗎?」
大門兄看著我,他似乎察覺到了一絲不妙,額頭上冒出一滴汗。
「…這麼快就有事需要幫忙了阿。」
我點點頭。然後伸出手撫摸大門兄圓滑的頭部。
「…我根本沒答應你啊,還有…除了我弟弟外,都沒有人會想摸我的頭的。」
大門兄本來冷淡的臉部變得有點通紅,他趕快移動到我的手摸不到的距離。
「我可以摸你的耳朵嗎?」
「不行!你沒事的話我先離開了,後會有期。」
大門兄快步離開了休息區。我坐了一會兒後也站起身一跛一跛的回家。
我就跟其他上班族一樣,坐著地鐵,穿過車站與人潮,一個人慢慢地往住處移動。
我一路上滿腦子就想著田中。
回到了住處,一進入四坪大的小套房,就聞到了舒服的柚木香味。我沒打開燈只打開冷氣,然後爬著梯子來到了上層的空間,我直接躺在只有床墊的床上,然後用雙人尺寸的棉被把自己緊緊包住。
田中的病情似乎已經快到極限了。我在被窩裡默默思索著。恐怕以田中的情況來看,只要再碰上一點挫折,就會變成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田中一定會瘋掉,到時候就已經來不及了。
如果告訴他希望他去看醫生以我的立場來說太隨便了,我根本和田中才認識沒多久,這種話從我的口中說出來絕對沒有說服力。還是我必須再多和田中相處,等真正得到他的信任後再提起這件事?
還是說有其他跟他關係比較緊密的人可以提醒和幫助他?然而這個構想馬上就被推翻了,田中這副模樣早就維持了很久了,如果有人真的會關心田中早就出手了,才不會等到田中變成今天這麼嚴重的程度。
整整四年,完全沒有人注意到田中的異常?他的父母呢?他的同事呢?他的上司呢?他們到底在乾嘛。一個人從正常到瘋掉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然而這種理論上難以置信的事情好像跟謀殺案一樣天天都在發生。
田中這副模樣只要有眼睛誰都看的出來,然而,沒有人願意伸出援手。
從歡聲笑語的大學生,到西裝鼻挺的路過上班族,權威穩重的上司,他們一邊過著正向勤奮的生活然後一邊斜著眼偷窺著情緒和生活陷入障礙的他人。用偏激的認知偏差來擅自去定義那些社會的弱勢,社會上怎麼會有這種生活無法自理的人?
恐怕,在田中工作的環境裡,所有的同事和組長都在內心嘲諷著田中吧,除了把田中當成瘋子和異類,其他人也把焦點和過錯都丟在田中身上,好維持辦公室裡那平庸無能的裙帶關係。
看來他們都巴不得田中瘋掉。更不用說以同事的身分去建議他去看醫生了。
這些我都早就在課堂上學過了。
然而,即便是這樣我還是覺得想吐。這些社會常識帶給我的噁心感連中午的那杯咖啡都比不上。
我坐起身,在被窩中把雙手繞住小腿,把臉埋在膝蓋的縫隙裡。
那既然如此,我又該怎麼幫助田中?現在似乎除了我,沒有人會去幫田中。直接要他不去玩手機只是個緩不濟急的手段。繼續跟他培養關係建立感情則太慢。
田中跟其他人不一樣,他的一切行為,都是為了達成目的,得到目標。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可以捨棄一切。
心理學家阿德勒在其著作{神經症的特性}提到,人無意識的自卑感與優越感而形成的心理問題,因而對社會規範提出控訴。如果不能及時的糾正,個體將會發展成為自卑、自私的極度個人主義。
社會上的大部分人,幾乎都會對機會成本和自身的能力條件去做出選擇上的妥協,好適應社會的環境,從而生存下去。
然而田中做出了不一樣的選擇。而正因如此,我在東京這片人海中看見了他。教授說過,人會受相同吸引,而抗拒著不同。
我不僅在田中身上看見自己,我也從田中身上看見了過去那位工作同伴的身影。
那位同伴也是一樣,不知道機會成本為何物,無視環境意識,他只知道勇往直前,在走到終點前不會停下。
我和同伴都是這樣,而我們也為我們的原則和行為付出了代價。如果田中繼續這樣下去,他不僅會病垮,甚至可能會做出無可挽回的事情,到時一切都來不及了。
最一開始,我看見一個焦躁,生氣,不耐煩的貓,接著他變了,他後悔,他傷心,他露出微笑,他難過,他流淚。
就算被所有人討厭,但是田中只是一個單純的孩子啊。
我想看見他笑,只要他笑我就會開心。
不,不對,不是這樣子,我壓根兒就不是因為那麼正向的理由。
我馬上對此做出糾正。
我喜歡他的長相,我喜歡他的毛色,我喜歡他的死魚眼,我喜歡他的眼紋,我喜歡他的所有情緒,我喜歡看著他做所有的事情。
我想摸他,抱著他。
我喜歡上田中。
想到這裡,我塞在膝蓋裡的頭陷得更深了。
黑夜已至,我在黑暗的房間裡,陷入了無盡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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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抱歉倉本先生,昨天大樓因為要進行消毒,所以只能請您早退,我代經理向您致歉。」
「沒有關係的,萬辭小姐。我昨天已經收到您傳給我的這些資料了,我和集團那邊會花一些時間去分析,我們才正選好審查的組員,我想這些事會需要花一些時間。」
城川小心的躲在會議室門後偷聽著,透過玻璃門的縫隙她勉強可以看見萬辭正和那位萬辭提起的顧問說話的樣子。
那位顧問就跟她們在照片中看見的一樣,他似乎是三十幾歲,一部分的頭髮後梳而在前面留一些短髮劉海,臉頰消瘦,眼睛顯得深邃。整體來說,他帶給別人一種穩重專業的形象。不過從剛才城川開始觀察的時候,那位叫做倉本的顧問就一直保持著和善和輕鬆的樣子,似乎是因為這樣他和萬辭明明才剛見面沒多久兩人便交談的很順利。城川真希望她的組長也能向他學學。
「我聽跟我聯絡的人說,之前你們是請另一間公司的人來做調查的,我跟他們不太熟,我想直接請教一下他們之前是否有留下一些資料在你們這裡。」
「是的,倉本先生,不過那時他們那邊只有一位叫真柏美的顧問過來跟我們做說明和了解,他們才進行這個工作沒多久我們後來就沒有收到他們聯絡了,所以後來公司顧問的委任便轉交給你們集團了。」
「是怎麼了嗎?」
「是…他們那邊似乎聯絡不上真柏美小姐,真柏美小姐在我們公司這裡了解我們的狀況沒多久後,她便沒有再來公司這裡,也沒有聯絡我們。」
「那家公司有給什麼解釋嗎?」
「嗯…有的,他們通知我他們聯絡不上真柏美小姐,而他們對給我們這邊添麻煩感到不好意思,便自動取消掉這個委任機會…至於資料…因為PH.M的事情剛開始都是真柏美小姐負責的,所以那家公司沒有什麼資料。」
「我了解了…那我想敲定一下跟各部門幹部和員工談話的時間…」
他們接著開始討論一些繁雜的行程安排,城川開始感到無聊,她想著要等多久才可以等到萬辭出來,還是她先回辦公室…
「城川…妳在這裡幹嘛?」
城川嚇了一跳,她一回頭,看見跟她同組的同事西也站在她後面。
西也是一隻白狗,他總是穿著淺綠色的外套,跟城川已經共事很久了,算是跟城川比較熟識的同事。
「噢,我在等萬辭,我有一些問題不太懂必須要問她。」
「…萬辭阿…看來暫時是沒辦法找她了,妳要不要先回去,不然讓代官組長發現妳又要挨罵了。」
「噢…天啊,抱歉,因為有太多事我不懂了我一定要問萬辭,不然我根本下不了手。」
「阿,是指妳要交接萬辭工作的事嗎?」
城川點點頭。她沮喪地蹲在地上。
「…好吧,顯然萬辭的事情對妳來說很重要。」
「那你在這裡幹嘛?」
城川好奇著這裡是萬辭工作的樓層,西也怎麼會在這裡。
「就…交個資料而已,怎樣,晚上有空嗎?」
西也露出期待的表情。
「嗯,不好意思,我再想想。」
城川想著萬辭的那堆事情…還有當時萬辭給的那包深灰色紙袋。
「好吧,找時間再約約,好嗎?」
城川和西也互相點頭示意,城川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接著西也便慢悠悠的走了。
城川感到一陣壓力,她再一次羨慕起西也做事總跟她不一樣,西也總是歡聲笑語,又懂得討代官組長開心。他挨的罵是組裡最少的,對城川也很好。城川真希望自己沒有被指派去交接萬辭的工作,如果她沒被指派這個工作,她今晚應該就會跟西也出去玩。
突然間,會議室的門打開了,那位顧問和萬辭走了出來。
「城川?有什麼事嗎?」
萬辭率先問起。城川再一次嚇一跳,她這才發現她蹲在那名顧問前面,那位顧問可是別家公司的客人,要是讓代官組長發現她對客人這麼失禮…
「那,那個,我,我有問題想請妳幫我…呃,工作上的事。」
她急忙站起身來。
「當然沒問題啊…倉本先生,這位是城川小姐,她是負責協助我的,算是助理吧,如果您有需要幫忙的事情可以找她。」
萬辭有點尷尬的幫忙打圓場。倉本原本帶著禮貌的微笑,再聽到萬辭的話後轉變成了對城川感興趣的模樣。
「這樣啊,老實說,我是有一些事需要幫忙,萬辭小姐,請問她知道營運整合的事嗎?」
「是的,她知道,而且她會跟我一樣要去了解公司的概況。」
倉本沉思了一會兒。
「嗯…萬辭小姐,我可以跟她談談嗎?我有事想拜託她。」
萬辭露出些微感到驚訝的表情。
「噢,當然沒問題,對吧,城川。」
「呃…對,沒錯。」
一時恍惚間,她跟著倉本回到剛剛他跟萬辭討論的會議室。
「城川小姐,我是倉本,海砂公司的顧問,我受董事會之託來這裡對畢公司做調查。」
「我,我是城川,我在財務部工作,我現在也做一些萬辭小姐的職務,整理…那些例行會議和部門報告,還有我將會去聽各專案執行人的彙報和…執行進度。」
城川覺得自己快要瘋掉,上一次她這麼正式的跟別人自我介紹是多少年前來著?好像之前相親時也沒這麼緊張過。
「城川小姐好像有點緊張。」
倉本露出輕鬆的笑容,他給城川的感覺不像是鄭重的商業人士,城川不禁有些感到放鬆了些。
「不…是的,我有點緊張,非常不好意思。」
「完全沒關係的,是我要請妳幫我忙的。」
倉本輕鬆地坐在椅子上,雖然似乎有點隨意但城川反而覺得輕鬆了不少。
「城川小姐,妳會接觸許多公司內的員工對吧?不管是哪個部門。」
「對…我接下來會跟許多人溝通和參加會議,嗯,還有參與新遊戲的製作,跟很多部門的專案成員做瞭解,不過…沒辦法所有的員工都接觸到。」
「…不,那就很好了,城川小姐,我希望能拜託妳,盡量跟他們溝通,還有了解他們對公司,工作的想法,對公司的營運方針,公司文化的想法,盡可能知道越多員工的想法越好。」
「是因為…公司要整合嗎?」
「沒錯,所以我才要全面的了解這間公司並幫助改善公司的營運。」
城川不禁想起了那個灰色紙袋。
「請問,恕我冒昧,請問不是已經有員工評價分數了嗎?」
倉本露出一絲微笑。
「城川小姐,我懂妳的意思,不過我們公司還需要更多的資訊,不是那些紙上就能知道的事情,那還遠遠不夠,公司的軟實力和溝通協調性這些看不見的東西也是顧問公司在評估前所需要的重要資料。」
「不過這也有一些問題,我的外人身分不太方便我這麼做,萬辭小姐的立場也不太好幫忙這些事,因為她必須跟經理和各個部長做交代,那似乎城川小姐是最好的選擇了。」
「…我了解了,我在工作時會盡量詢問的,只是…您最好別太期待比較好。」
「哈哈,我懂妳的意思。」
倉本對此露出苦笑,他完全知道城川顧慮著什麼。
「不過,就算是這樣,對我們來說這些都是必須要去克服並去了解的。」
「就算…他們會回答很糟糕的話也是嗎?」
「沒錯,不管大家怎麼想,我們身為被委託來改善公司的顧問,必須要去直視員工的真心和真實的感受,才能真的做出對公司有利的改變……當然了,如何把那些真心話用委婉的方式說給管理層聽也是我們的工作就是了,城川小姐可以儘管放心。」
倉本打趣地說。
天啊,倉本實在是太契合城川了,城川好奇是不是每個顧問都是這麼友善好相處。
「不過,城川小姐,雖然我這麼說,但您會拒絕我的要求嗎?妳不想做也沒關係的。」
「不,不,我願意,那是我的工作,我會好好調查然後整理起來給你的。」
城川答應了倉本的要求,接著兩人便交換了聯絡方式。
「倉本先生。」
「嗯?」
「如果…公司要重組…會有…很多員工必須離開嗎?」
倉本在聽了後並沒有顯露出什麼情緒,他保持著平靜的表情。
「城川小姐的擔心我很明白,我無法否認內部調查確實是可能會造成這種結果,不過內部調查可以說是必須要花上很長的時間的,有我們公司的各審查小組要審視這堆東西,還要跟你們社長,經理溝通,而且還必須要董事會同意才行。」
「而且在我們審查完這裡後也不一定會有什麼大改變,我們顧問公司的數據顯示多年來大部分的顧客在經過審查後其實都不會遵照我們的建議去做,大部分都選擇墨守成規。就算真的改組,也就只會是一些人要離開而已。所以城川小姐說的狀況只是眾多可能性裡機率最低的選項之一而已。」
倉本說到這裡頓了頓嘴,他保持著誠懇的態度對城川這個小員工說這件事。
「這裡是家遊戲公司,它沒有財務困難,營收穩定,也沒有被其他公司或集團收購,也沒有和其他公司合併,所以大規模的人員撤換或裁員都是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
城川沒有想到倉本會這麼認真地對自己說明這件事。她不禁對此放下心來。
「謝謝您這麼熱心的說明…跟我這個小職員解釋這麼多。」
「不…就算只是員工也一樣很重要,不管是幹部也好,組員也好,認真的員工,還有…」
倉本說到這裡停了一下。城川好像看見他很快微微地瞇起眼睛一會兒。
「不那麼熱心的員工。」
「那我想我應該被歸類在不熱心的員工那一類。」
兩人相識一笑。
接著兩人離開了辦公室,城川回去找萬辭,告訴萬辭她被委派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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