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華絕代的阿雀

十幾歲花樣年華的青春少女，嫁給了年紀大了快一輪的帥氣警察，美麗也天生愛美的她，洗手作羹湯，專心操持家務，生了三個孩子、兩個兒子一個女兒。

阿雀的先生，年輕時跟著老蔣來台，沒有任何親人在台灣，沒有背景勢力，住在被分配的警察宿舍裡，有了阿雀後才像個家。他努力工作，個性耿直不妥協，從不與惡低頭也從不收受賄絡，常被阿雀笑是最貧窮的警察；但阿雀心裡是幸福開心的，因為不用擔心受怕因違心而帶來的報應。不過，也因個性如此，朋友不多、也難改變，常讓阿雀在跟他的溝通上，氣噗噗。

民國50年代，是實施「經濟建設四年計畫」及公布「九年國民教育實施條例」的重要時期。因家中經濟及學習一技之長的想法下，阿雀把國中剛畢業的大兒子送去學習修車，但過程中手拇指不甚捲入機器而斷指；不過大兒子爭氣，在成家後選擇選工作邊念書，辛苦念完高中學歷。二兒子跟小女兒就較為順利的一直念到高中畢業。

阿雀喜歡美麗合身的旗袍，當家中經濟穩定些後，每年會為自己訂製一件合身旗袍，也會為自己訂製合身的貼身衣物，每次孫女看到總會問，為什麼有這麼多扣子跟繩子？阿雀說要綁緊才能維持身材阿。

阿雀跟先生辛苦的帶大三個孩子，接著再幫孩子帶孫女，大孫女跟著他們的時間最久，每年的暑假就是去台南報到，跟著附近鄰居的孩子們玩得野，跟著阿雀到成衣工廠工作，跟其他姨媽們討糖吃，跟著阿雀先生到警局晃悠。阿雀跟先生的手藝了得，大孫女喜歡吃他們手桿的麵條、手工包的水餃、香噴噴的滷肉、香紅透而不膩的紹興五花肉，還有每年暑假必吃的芒果、芒果冰跟綠豆冰，還有阿雀親手用茶葉煮的紅茶等等。長大後的大孫女，更喜歡阿雀每次為她煎得香酥無刺的虱目魚，還有手工漢堡肉、肉羹、丸子類、年糕等等。

當時家裡園子裡還養著雞，每次大孫女回去都被雞追咬著腳趾到處尖叫的躲跟跑，大孫女到現在還不知道為什麼雞老追著她咬。

每次回台南，阿雀會帶著大孫女到台南大家族那拜訪著親戚們，大孫女眼裡的奶奶總是穿著旗袍，親切的跟每個親戚打招呼，上樓探望已年歲近百的母親；然後到祠堂上跟元帥上香拜拜祈求全家平安。每年阿雀不管多忙、身體狀況如何，都一定會親自去元帥那幫全家大小安太歲保平安。

阿雀雖自己當時沒有婆媳問題，卻在當了婆婆後面臨了婆媳問題，這真是亙古難解的習題。大媳婦生了女兒後因身體因素無法再孕，二媳婦也因身體因素，過了十六年後終於生下了女兒，但再也無法再孕；阿雀雖說不介意，但內心深處總還是希望能有個男孫繼續的傳宗接代，於是這份寄託轉移到大孫女的身上，期望她能婚後生一個娘家姓的孩子，但婚姻問題與結束，也破滅了阿雀的這份期望。

阿雀與先生繼續照顧著二孫女跟女兒生的外孫，過了幾年，先生的身體每況愈下。除了加劇的氣喘，在當時對於「失智症」不了解的年代．並不知道先生已經失智了，都以為他只是身體不適鬧脾氣。而二兒子因外遇而導致的婚姻結束，也讓阿雀總在深夜獨自傷感萬分，她必須照顧生病的先生，還必須緩衝離婚搬回家的二兒子跟先生間的衝突。

民國92年，阿雀先生過世。辦喪禮的過程中，阿雀堅強的處理所有事情，沒有掉過一滴淚，就在全部結束回到家中當下，看到已經沒有另一伴的家，阿雀徹地淚崩了。這一幕，對於當下看在眼裡的大孫女歷歷在目，除了心疼還能如何。或許只能說所幸家裡還有二兒子陪著她，她持起堅強好好過日子，她以為再來應該是她，卻沒想到再次的喪禮卻是送別二兒子。

民國94年，外曾孫出生。大孫女在工作、家庭與學業三頭蠟燭燒的狀況，加上大媳婦身心有些狀況，阿雀毅然決然上來北部幫忙照顧外曾孫，當時的她已是70高齡。幫忙照顧著尚在襁褓中的外曾孫，她雖然很開心自己能有用處能幫上忙，但畢竟已有年紀，大孫女一有時間也往娘家跑，希望不要太累著阿雀，一直幫忙照顧到外曾孫上大班幼稚園。

民國107年，二兒子因食道癌短時間瘦成皮包骨，醫生無法當下開刀切除腫瘤，因身體太虛弱，只能在醫院試著用灌食的方式增加身體的營養。大孫女搭乘高鐵南下探望，看到瘦成像當時生病的爺爺樣子的叔叔，她心中一顫，再看看一頭白髮坐在旁邊照顧的阿雀，心裡滿是心疼。再回台北沒多久後，再收到的消息是「叔叔過世了」。阿雀忍著心痛，依然堅強處理兒子的後事，白髮人送黑髮人，她不能送到底，只能在家等消息，又誰知道獨自一人在家的她，又是多傷心難過。

阿雀的身體一直都不太好，心臟裝過支架、高血壓、嚴重的痛風、青光眼等，阿雀在先生走後其實害怕著下一個是自己要面對死亡，而在二兒子離世後，她為了留住那個一輩子的家，跟著二兒子養的小黑狗還是獨居在那，不願意搬離。而就在某一天，因屋頂從天而降兩條蛇，嚇得阿雀跟小黑狗倉皇逃離，從此後搬到女兒與女婿家中住。

當時送別二兒子時的阿雀，身體狀況還算好，身材略顯豐腴，但短短三年時間，阿雀瞬間老了好多，滿頭稀疏的白髮、凹陷的雙頰、消瘦的身軀、走路不再穩健、全身病痛無所不在。跟著大兒子到北部居住的她，短短兩個月常常進出醫院急診室，而後的最後一次住院，還得了急性老人譫妄症；又因疫情關係只能一個人照顧，其他親人無法過去探望跟協助照顧。

民國110年，大兒子在阿雀過世前一晚，突然淚流不止，他大概知道是母親即將離世的徵兆，阿雀的生命指數慢慢走向零，在沒有任何痛苦的插管電擊下，走向人生句點。

斷斷續續地寫這篇文章，因為每次都哭到不能自己。

疫情的攪局，親人生前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再見已是天人永隔。看著奶奶在棺木裡瘦小的身軀，真的無法相信為什麼短短三年間就變了，當初還能提著行李到處走的那個人呢？奶奶您是不是累了，在送別叔叔後；常常閒不下來的人，怎就這樣瞬間衰老的走了。

對不起，沒有讓您盼到心中的期望，總還讓您一直操心著我的以後跟我的身體狀況。
看著靜靜地躺著的您．．
「奶奶我會好好照顧爸媽，我也會好好的、我會幸福的，您不要擔心。到了另一個世界修行，有機會轉世到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幸福家中，當個萬千寵愛的公主，不要再這麼辛苦了。」

因疫情所有後事都盡量從簡，很快的一個人的一生成了一堆灰燼，我望著那些灰，想著這一生的您，有些事我當下也想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