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屬於身體的東西

我對化療的認知，其實相當貧乏。 什麼是化療呢？我想一般人可能都不是那麼清楚，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甚至以為癌症會掉頭髮，後來才知道會讓人掉頭髮的是化療而不是癌症，不過，也並非每一種化療藥物都有這樣的副作用，但整體來說，化療藥物都相當傷害身體。曾經覺得，那幹麻要化療呢？本來癌症還好好的，化療就要嘔吐就要掉頭髮，那太痛苦了，為何要做這麼可怕的事情呢。

在正式進行化療之前，要動一個小手術，在身上裝一個人工血管。人工血管有一個基座，埋在鎖骨下方的皮膚內，導管連接大血管到達心臟。他的主要功用是：避免化療藥物對皮膚及血管的傷害，化療藥物若不慎滲透出血管，會造成周邊皮膚壞死及血管硬化。 聽起來很恐怖，不管是化療的部分，還是人工血管的部分。

我這輩子第一次動手術，雖說這是小手術，只使用局部麻醉，但坦白講我寧可他把我全身麻醉了，我就不用面對整個手術的過程了。 當天是我媽陪我去醫院。我進到手術室後開始感到緊張，他們在我開刀部位擦上滿滿的消毒酒精，然後幫我蓋上一層一層綠色的布，所以我什麼也看不見，這種未知的恐懼讓我更加慌亂。麻醉藥下針很痠痛，醫生開始做測試、然後補麻醉，我不知道他實際做了什麼，但他做的事情他都有講，使用電刀時，我聞到燒焦的味道，以及所有的聲音都很可怕，就這樣我開始爆哭。 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我能感受到縫合時，針線穿過我的皮膚、我能感受到那些拉扯、我想像著那些畫面，好可怕、好可怕。

下了手術台我根本站立不穩，我感覺我的半邊身體都廢了，我在更衣室裡試圖冷靜下來，感覺左手臂一動就能感到強烈的痠痛，加上我哭到咳嗽不止，無法蹲下無法坐下，J不在身邊，我覺得好無助。 如果外面等著的是J，我會就這麼穿好衣服哭著去找他，但外面是媽媽。 我花了一段時間讓自己看起來很淡定，接著才走出去。

鎖骨下方有一塊圓形的突起物，它讓我感覺自己很像異形，但我並不害怕讓別人看見它，這是一個勳章，是我為身邊的人勇敢的證明。

被這場手術嚇到以後，我直接放棄取卵的念頭，雖然我依然去婦科做了一些檢查，確定目前狀況都很良好，也是取卵的最佳時機。爸爸語重心長地試圖勸退我，他覺得這過程很辛苦，將來也未必用得到；而且等我完成治療恢復身體狀態後也都是高齡產婦了，可能現在做的一切都會是白費心力，並且「你是我的女兒，我希望你能活著，這樣的想法可能很自私，也許你也想要有自己的兒女，但現在我只希望你能活下來。」他這麼說。但夜晚我想著我這輩子可能再也沒機會生兒育女，覺得有點想哭。 我的人生怎麼會變成這樣，這不像我、不是我，我想像過的模樣，跟這一切差了好遠好遠，這讓人難過。

掙扎了許久，我跟公司主管報告了我的狀況，我才到職滿一個月，很怕因此把工作給丟了；但我不想說謊，未來會有很多需要請假的狀況，我不希望他感到受欺騙，雖然我也擔心他是否感到後悔，後悔聘請了我這樣一個不健康的員工。 主管當下應該蠻錯愕的，當他說錢很重要但健康更無價的時候，我很害怕他是否要勸我離職，我才到職沒多久，還沒來得及多多證明自己的能力，但我不想離職，也想證明即使一邊接受治療，也能做好我份內的事情。 和他溝通時，儘管我語調顫抖，但我忍住了並沒有哭出來。

同時，我把本來要接的設計案推掉了，轉手給一個朋友，並稍微的交代我的狀況，雖然我很捨不得放掉屬於我的case，但是以目前狀態我也沒心情和餘裕。

沒事的，我還有J，光這樣想著，感到些微安心。

我夢見姊姊在唱歌，在夢中創作出的歌曲，譜曲很棒，雖然歌詞很不怎麼樣。醒來後我茫然地想著，好久沒作音樂的夢了，有一段時間曾經很頻繁的夢見音樂和作曲，那時候我和一個網友合作拿下一個音樂創作獎項。 我常常在思考自己人生是從哪裡開始出了錯，如果當初如何如何，現在如何如何...諸如此類的問題。在每一個分岔點上，我都做了正確的抉擇嗎？我現在的狀況是不是代表這之間我哪一步走錯了呢？

唯一不後悔的是認識J，雖然這之間有過很多悲傷，但也許我們只是在錯誤的時間遇見彼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