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沒走幾步,檮杌天穹揮開了擋在眼前的蜘蛛絲,那蜘蛛絲嗶嗶剝剝發出小小爆裂音,這就是第二道禁制;一般人類大概會被「會爆裂的蜘蛛絲」給嚇著,但是說真的,這樣的禁制偽裝比荒原大學的入口還要落後。
接著再往前走,洞穴深處傳來成年熊羆的低吼聲,一聲緊似一聲,好像真有頭熊在洞裡憤怒不堪、準備衝出來了____這是第三道禁制,完全是嚇阻膽小人類而設。
檮杌天穹一邊走著、一邊心想:「這是什麼落後的防衛設施啊?嚇嚇兩千年前的蒙昧人類大概還管用,面對現在用科學裝備全身武裝起來的人類,根本就是小孩子扮家家嘛!」
當年檮杌天穹才剛過一百二十歲,就常常自己獨個兒溜出去人類的城鎮裡晃盪。那時候只能把臉幻化成人樣的檮杌天穹,總是穿著一身寬大罩袍、催眠了野駱駝帶他一程;每次遊歷回來,經過這三重「禁制」時,也曾多少被嚇到過。現在回想起來,那已經是三千五百年前的陳年往事了,沒想到,這「門禁」一點兒長進也無,外面的世界早已改變得天翻地覆了、這洞穴裡依然不動分毫。
要說有什麼改變的,大概只有洞口的守衛換成了檮杌同輩的堂弟___檮杌峭壁而已。這檮杌峭壁,比起以前那個守衛、檮杌荊棘更隨便,至少檮杌荊棘會把自己完全打扮得像個蒙古族人,偶爾還會去外面催眠一匹野馬回來,練練騎馬射箭的人類技能;自從五百年前檮杌荊棘退休之後,換上的這位檮杌峭壁,可真像一座峭壁___杵在那兒、啥事都不幹。
走進又深又長、一路向下蜿蜒至地底的通道,檮杌峭壁忍不住跟檮杌天穹搭話:「天穹,自從我接了守衛之後,從來沒看過你,你大概有一千年沒回來過了?」
「是八百七十六年又四個月。上次我回來,是族長新上任、用『急火令』把我叫回來的。」自從檮杌天穹獨立闖蕩之後,從來沒有接過檮杌族裡的「急火令」,那應該是在閡族生死存亡之際、才能發出的召喚,卻被族長「檮杌吼」為了自己的上任而隨意發出。針對這件事,檮杌天穹頗有怨言,他認為急火令發得太草率了,新任族長卻覺得剛剛好而已;難道,族裡更迭新族長算不上頭等大事嗎?當年,為此大家還鬧得有些不愉快,檮杌滄海一聽到急火令召回的原因,當場扭頭就走、一點也不給檮杌吼面子,還是檮杌天穹貢獻了一批金子打圓場,這事兒才揭過去。
除了上次接到「急火令」而匆匆趕回,再上一次返鄉,已經是兩千年前的事了。那也是自從檮杌天穹滿五百歲、正式離家獨立後、第一次返鄉。
那時,正是現代人類文明萌芽、蓄勢待發的階段,以人類標記的年份是「西元前一千兩百年」___當時阿茲特克帝國正興盛、歐洲猶如黑暗大陸、東方的印度、華夏文明才剛開始建立廟堂的時候。
那陣子,也不知怎的、化身為吟遊詩人、剛在歐洲各城邦間遊歷過一輪的檮杌天穹,突然冒出一股濃厚得揮之不去的「鄉愁」來,整日只想著檮杌洞、想念那股神獸暴躁時發出的賀爾蒙氣味。他喚了隻野駱駝、一路駝著他穿過卡拉庫姆沙漠、繞過克孜勒庫姆沙漠、最後進入塔克拉瑪干沙漠,回到檮杌的聚居地。為了那一回的「鄉愁」,他硬是在沙漠中遊走了三個月,等到進入「檮杌洞」的時候,整個「人」跟個叫化子沒有兩樣,破爛起毛的氈帽斗篷下、是一副骷髏也似的乾瘦黝黑面容,就算顯出了真身、也是隻毛色灰敗、指爪斷裂、身軀乾癟的檮杌,全身靈力已經用來抵抗烈日風沙到趨近於零,可說是狼狽極了。
那是他第一次回鄉,沒有任何想法,就是單純的想回去看看。
所以,那次當他站在老族長面前,表示自己身無分文、沒有帶回任何禮物的時候,接受到了整洞檮杌們鄙視的眼光:「又是一個在外面混不下去、只能回來求安身立命、沒出息的傢伙!」
嚴格說起來,檮杌族的觀念相當矛盾:牠們自詡為上古神獸、看不起一般的獸類和脆弱短命的人類,覺得其他部族野蠻又愚昧,所以避世獨居,以延續上古神獸尊嚴為己任;但是若有族獸出了老家,又只想看到混得風生水起的風光回歸,如果一副「混不下去」的頹敗模樣出現在牠們面前,牠們的譏嘲可是絕不容情、完全沒有憐憫心的!
那一次歸鄉,檮杌天穹只待了四個時辰就離開了。
第二次因為是收到「急火令」而回,那時他已經是個小有成就的商人,所以好歹衣著光鮮、雖然臨時回來、沒空準備禮物,最少拿出了隨身的錢袋、當作致贈新任族長的賀禮,不到百枚的金幣就讓族獸們閉了嘴。儘管如此,他還是只待了五個時辰就離開了____總算比檮杌滄海多留下來吃了一頓羊肉宴。
這次回來,是第三次了,也是他準備最充分的一次。
他整了整壓在高瘦身軀上的超大登山背包,大步領頭走向檮杌洞的中心處,跟在後面的守衛檮杌峭壁,一下子就成了個「跟班的」。現在的檮杌天穹,就是有這種氣勢,到了任何一個場合,他都像主人般、散發熠熠光環之外、還是主導全局的那個;只有青龍極在場時例外。
也許是剛才檮杌峭壁丟出的石子起了告示作用,檮杌洞中心的大廳裡已經滿當當圍坐了一大群「人」。
因為那個警示石子只告訴大家「有神獸來訪」,卻沒告訴大家「來者何獸」,所以檮杌們都幻化成人形、穿上自己最好的那套衣服,集合在大廳裡等著;至於那些靈力不夠、沒法子化為人形的檮杌獸,只能躲在隔壁洞穴裡、豎起耳朵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