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出生的末花鎮是一個陰冷甜膩的城鎮。 人們花裡誕生,再從花裡死去。 這裡沒有所謂的四季,整座天空二十四小時都是黃昏色,那種像是被建造這裡的 祖先們丟了幾百萬顆雞蛋,破裂後蛋白蛋黃糊成一片的氤氳色澤。空氣濕冷,無論 什麼時候都維持在15~20度之間,每天都有固定時段降下毛毛雨。肥腫靉靆的胖雲, 像是吸吮了過多的蛋汁,讓人產生從之飄落的是透橙色的蜜茶而非細雨的錯覺。總 是這樣,只有綿綿陰雨沒有豪大雨也不會颳大風,不過也從來沒有過大晴天就是了。 或許是色調的關係,也或許是這裡眼見之處都搖曳著巨大花草的關係,我出生時便 覺得空氣中有濃甜的蜂蜜香味。
那些隨風搖曳的花草就是我們的搖籃。所有的鎮民都是這樣出生的,一開始地 上會先冒出小芽,隨著吸收的溼氣或其他植物的養分越多而越茁壯,當花苞隆起時, 只要經過那些孕子花就可以聽見清楚的心跳,而後再過幾天就會有新生命自己撥開 花苞爬出來。鎮上到處都是巨大的孕子花,因此出生率極高,面積約23.614平方公 里的末花鎮平均每天都有幾千人從花苞裡爬出來。但相對的,死亡率也很高,只要 開花了,就很容易死掉。
在末花鎮,我們都像是蕈類。只要依附在孕子花上,聽著新生命微微脈動的心 跳聲,順便分享孕育他們的養分,潮濕的空氣便足以餵養我們。十歲以前,每個從 不同種類孕子花誕生的孩子都有位栽花農呵護照料,確保孩子們有足夠的孕子花供 給養分,並教導孩子如何有效吸收其他朵孕子花的養分;若孕子花離嬰孩太遠不足 以維生,栽花農就會給予其他液態養分。但也有運氣不好的孩子遇上像我這樣學生 兼職又沒什麼經驗的栽花農實習生,還活不到三歲便夭折了,或者是栽花農自己開 花而亡,缺乏照顧又還沒學會找孕子花的孩子就跟著死了。
不同於那些夭折孩子的命運,照顧我的是位經驗老道又因年屆花甲高齡而倍受 尊敬的栽花農。多虧那位我在牙牙學語時期時便喜歡喚他為「爺爺」的栽花農,我 才能幸運地活到15歲。我也在學校交到一群很要好的朋友,無論是他們還是她們我 每一個都好喜歡。我們一起上學、一起唸書、一起玩牌、一起踢動作不標準,唯一 的規則就是沒規則的白痴籃球、有時候互相去對方家住(木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但 一個人住畢竟太無聊了)、一起挑一棵特別高大茁壯的孕子樹,並肩而坐一起吸收養 分和潮濕空氣。有時候我們也一起參加班上同學們的喪禮。我們很幸運了,擁有彼 此這樣的朋友還一起活到現在。但班長雀榕就沒那麼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