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影日記｜如果我就是你要找的牡丹呢。

《蘇州河 Suzhou River》婁燁,2000

蘇州河邊人來人往、魚龍混雜，空氣中瀰漫著黑煙，河水波蕩不定。一輛船行駛而過，船上的男子緩緩訴說著當地的流傳故事。雨後的潮濕氣息逐漸滲入畫面之中，運鏡如船上漂流般輕微晃動，隨著奔波湍速的配樂向前行進。

船上的男子是一名攝影師，在畫面中只露出一雙手。全片以男子的旁白與主觀鏡頭組建，刻意的單一視角使故事的宏觀被遮蔽，帶有更濃厚的傳聞色彩。他以說故事般的口吻來描述全片劇情，一方面也參與故事其中，使《蘇州河》自始至終都瀰漫著一股虛實難辨、曖昧與迷離的氛圍。

故事由實入虛－男子因為攝影工作而認識了美美，並與之相戀。美美個性實際但漂泊不定，她在酒吧穿美人魚裝作秀，住在蘇州河邊的船屋上。從男子家的陽台往下看，美美穿行於熙來攘往的街道上，在她經過鏡頭以後，牡丹走入景框之中。

馬達是一名送貨員，因為接送的工作而認識了單純浪漫的牡丹，兩人漸生情愫。但在鬼迷心竅下，馬達聯合了朋友詐騙牡丹的爸爸，牡丹憤而從蘇州河的橋上跳落，跳落前跟馬達說將會變成一條美人魚來找他。

這時故事再由虛入實－一條美人魚在水裡漫遊，她是美美。出獄以後的馬達重回故地尋找牡丹的蹤影，在酒吧意外遇見了與牡丹長得一模一樣的美美。馬達向男子說明了情況，也經常跟美美聊他和牡丹的故事。馬達的出現，逐漸改變了美美對愛情的想法，也使男子和美美發生口角。直到男子接獲通知，前去指認馬達的屍體。

原來牡丹是真有其人，與美美長得一模一樣。美美最後親眼見到了牡丹，還有一同墜河的馬達。她那詫異的表情注視著代表鏡頭的男子，彷彿導演婁燁看著觀眾說：「你以為都是故事嗎？」

牡丹從初識馬達、被欺騙到被尋回，都始終相信著愛情，且性格脫俗而純真。而美美在複雜的場所工作，男子也曾表示總害怕著她一去不回，看得出美美個性實際、不那麼相信愛情。然而她有時會露出感傷的神情，馬達的出現更是動搖了她對愛情的信念。

美美與牡丹仿若人們在面對愛情時一體兩面的態度，我們都希望如牡丹和馬達般的愛情故事能發生於現實生活之中，但當現實生活真出現愛情故事時，我們又避而不信之，如美美和旁白之男子。

然而，從一開始美美對馬達說：「我不是你要找的牡丹。」到後來她讓馬達看她左腿上的牡丹花圖，並問他：「我是你要找的牡丹嗎？」可以發現馬達與牡丹的愛情故事逐步點燃了美美對於愛情的期望。在與男子發生口角以後，美美仍然將牡丹花圖樣貼在左腿上的行為，也可看出牡丹似乎成了美美相信愛情的一種象徵。

或說，美美亦是牡丹的精神性的延續。我印象很深刻的一幕是：馬達第一次去找美美，當時他以為美美就是牡丹並對她說：「我只是想跟妳說，我從來沒有騙過妳。」這句本應對牡丹說的話傳到了美美耳裡，原本看似是種錯誤，直到最後馬達與牡丹殉情，美美於是親眼看見了牡丹。她在船屋裡哀傷且念念有詞地說著：「他（馬達）從來沒有騙過我。」這一幕，鏡像攝影隱晦地暗喻了美美與牡丹的疊合，彷彿兩人已是同一人。

隨後，也許是突然明白了生命中那太過或不及的一切始終是值得相信的，美美於是擁有了如當年的牡丹一般消失的勇氣。

「來找我吧！」她不告而別，只留下一張紙條。似乎變向地將對於愛情的相信繼續延續下去，或者說是自己帶著相信離開了。然而虛實的搬弄仍在，旁白男子終究不是馬達。我們接著在男子的口白當中，從愛情故事回到了現實生活，從蘇州河上的飄蕩準備返回公寓的陽台。

河流無聲地見證了一切，美美曾對男子說的話這時緩緩浮出水面：

後記：

因為《蘇州河》是自己最喜愛的電影之一，所以每年幾乎都會找個時機重新複習一遍，只是今年重播的契機格外新奇，故以文字留念。源自於某天夜跑的途中，我在渠道邊旁看見他人留下來的字跡：

「林牡丹，66年，是否記得我嗎？離別太久不見了。」

莫名地，這個插曲總讓我想起劇中那個畫面，當美美說著這樣的牡丹花滿街都有賣，爾後如故地把牡丹花貼上左腿，那小心翼翼的期待與令人憐惜的哀婉神情。

我想，每一朵牡丹花都肯定對某個人來說是獨一無二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