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河》：一條河流的記憶與幻象

只看過幾部婁燁的電影，但總覺得他的片子有種曖昧的氛圍，《風中有朵雨做的雲》、《推拿》、《浮城謎事》、《頤和園》，不管是愛與被愛（或不愛）、明與盲、實與虛，婁燁總把不同質地的敘事溶在一起，難以摸清邊界。《蘇州河》亦是。這條蘇州河灰而濁，將上海切開，不管老的小的、有伴沒伴、是死是生，人們就在這道口上過活。蘇州河的髒臭像是因為記憶了過多的真實，真實總是泥濘不堪。婁燁的鏡頭晃著晃著，用獨特的角度與節奏帶領觀者看過上海，一眨一瞬，令人目眩、進而神迷，沈浸在這個虛實交錯、真假難辨的偽愛情神話裡。

馬達是那一代人的縮影，期待能夠到外地闖蕩，衣錦還鄉，到了卻成了個送貨的。馬達最後因為喝了洋酒而喪命。馬達縱使有機車作為他滿腔的熱血抱負（雖然是偷來的），最終還是因為迷失在現代與西化之中，賠上自己。

那愛是什麼呢？馬達與牡丹的故事是真的，他們的愛是真的，但最後一起死了。攝影師說他的鏡頭不說謊，但他的愛終究是假的，他是唯一說謊的那個人。美美永遠不會是牡丹，她走了，沒有人會找她，這是屬於她的真實——真正的愛情不會是活生生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只是被打撈起來的屍體，只是故事。美美與牡丹是緊密依附的一體兩面，一真一假、一幻象一現實、一天真一世故、一死一活（更殘忍的，或許是一被愛，一不被愛）。

對於美人魚這個形象我也覺得很有趣。人魚牡丹是河邊的幻象，代表真實生活的河中出現美人魚的身影，是在指涉真正的愛在現實中不會成真嗎（投河的牡丹或許代表著逼近真實會帶來毀滅）？另一方面，人魚美美是水缸的真人秀，似乎就是代表真實的人在虛假的空間裡，試圖演繹無法成真的愛情。

最震懾的還是婁燁用鏡頭說故事的能力，能夠將主觀鏡頭與客觀敘事以及兩條故事線無縫銜接，織合得恰到好處，真的只有佩服。此外配樂、剪輯、表演都配合得很好，能夠感覺得到是一部隱含千言萬語的作品，力道生猛。上一次看到有這種感覺的電影是《大象席地而坐》，或許是成本有限的獨立製作才反而能夠肆無忌憚地創作，激盪出這麼精彩的傑作。

即便是二十年後的現代，觀看《蘇州河》還是能夠有所共鳴，可能因為我們都還在污濁的泥淖裡，不斷的追問到底何謂真實，從來無法解脫。